这个十月,艺术,则是一切可能中最接近现实的那一个。一座敦实方正的混凝土建筑被刷上了蓝漆,嵌进整块整块的玻璃,被改造成了西岸艺术中心。首届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就在此举行。来自二十五家顶级画廊、六个设计项目带来的各色艺术品占据了这个原本是飞机制造车间的宽阔空间—从此,跃跃欲试的人群从工人变成了艺术推手,等待起飞的机械则被当代艺术替换。
担任此次西岸艺博会总监的是曾经成功策划过上海当代艺术博览会的周铁海。时隔七年,中国当代艺术市场并非一路高歌猛进,而收藏者的基数和人群却在默默扩张。这位不太愿意评论自己作品的艺术家和策划人似乎正在藉由定位“小而精”、展期长达三十天的西岸博览会对于当下的艺术市场作出某种判断。而为了让这幅图景更加清晰,ELLEMEN采访了此次参加西岸博览会的十三家画廊和设计机构的画廊主、创始人和代表,对于为何参加此次博览会、如何看待当前中国的艺术市场、全球范围内当代艺术的现状等问题,他们都有各自的答案。而自这些回答中,或许可以窥见当代艺术市场的朝向。
佩斯北京
受访者:施弈
Q:你们带来德国艺术家Carsten Nicolai和中国艺术家仇晓飞的作品,藏家主要来自哪里?
A:Carsten Nicolai的画是国外的藏家或美术馆、机构收藏比较多,仇晓飞的藏家比较多样,中国、亚洲、国外的都有。
Q:现在国内藏家是更愿意购买西方还是国内艺术家的作品?
A:中国藏家收藏国外艺术家作品还不是主流。这种限制可能在于藏家对国外艺术作品的背景、创作思路不了解,这方面画廊需要更多地进行讲解、介绍情况。
Lehmann Maupin
受访者:杨圣年
Q:藏家对艺术品存在一个选择的问题,你有什么建议?
A:在西方的艺术系统里,其实有很多能够看得到的点。比如我们在香港巴塞尔展览了Hernan Bas的绘画。他才34岁,作品已被包括纽约MOMA在内的世界各大美术馆收藏了,他的大幅作品在12到15万美金,小幅在6到8万元美金。价位上,中国艺术家也有更好的,可是被各大美术馆和藏家收藏的很少。他会是一个更稳定的艺术家,因为他已经被一个既成体系支持了。所以,大家不要只看艺术家在拍卖上红不红,拍卖可能是短期的,但美术馆收了之后一般不会再把它吐出来。
北京现在画廊
受访者:黄燎原
Q:画廊成立十年来,你在选择作品和艺术家方面,会不会有变化?
A:刚成立的时候做大牌,做架上绘画比较多。到现在纯架上绘画的东西几乎没有了。总体上就是艺术家越来越年轻,涉及的艺术门类也越来越多。
Q:是主动的选择?经营上会有压力么?
A:我觉得是主动选择。就整个市场来说,图片、装置其实不是特别好卖。但是我们的藏家相对比较稳定,也还比较乐于接受新事物。其实这些年藏家的结构变化也比较大,以前海归很多,现在金融界的人多起来了。这些年不太挣钱,但因为过去我们有很大的收藏,画廊有很大的库存,只要卖一件东西就够画廊撑一年。做画廊很少有收藏的,但我们的收藏量比较大,所以还可以鼓励艺术家做各种各样的实验。
Q:作为一个资深画廊主,如果你对市场还有一些不满,会是什么?
A:客观上很多炒家的进入推动了艺术市场的繁荣,但是他们可能会误导大家,比如很多拍卖行为。我们的藏家买了东西基本不会扔到拍卖行,我挺欣慰的。我们为什么定低价,就是希望艺术家不要涨得太快,给他们自己多留一些创作的时间。
拍卖是一把双刃剑,艺术家去做拍卖,可能用两年时间就致富了,一生都不用愁了,但是可能他这一生跟艺术就再没什么关系了。这一点我觉得艺术家也要注意。
—黄燎原
约瑟夫松锅炉房画廊
受访者:Felix Lehner
Q:锅炉房画廊是第一次参加中国的艺术博览会吗?
A:是的,这也是雕塑家汉斯·约瑟夫松(Hans Josephsohn)的作品第一次在中国展出。约瑟夫松锅炉房画廊位于瑞士圣加仑,有一个很大的空间保存和展示约瑟夫松的作品,并且代理他的遗作。不过作为雕塑作品的制造者,我们已经来到上海八年了,厂房设在浦东机场附近,在这里我们为欧洲艺术家完成作品,只是并没有介入艺术品市场。这次是我们第一次作为画廊参展。
Q:既然在中国已经那么长时间,为什么现在作出了参展的决定?
A:我觉得现在是向中国人介绍约瑟夫松作品的好时机。他终其一生用一种纯粹的方式表现人体,为此努力了七十年。他的作品形式非常激进,尽管没有具体的形象,但非常重视身体比例。他和他的石膏之间是一种哲学性的关系。对他来说,重要的是找到一种方式赋予雕塑以生命,尽管石膏是一种冷冰冰的材料。另一个特别的地方是,他在石膏外面用天然材料制造了铜锈效果。希望通过这次博览会,中国人能够理解他的作品。
Q: 锅炉房画廊只代理约瑟夫松一人的艺术作品,是不是因为你和他有私交?你是如何认识他的?
A:我17岁的时候看了一部关于他的黑白电影,很棒的电影,也很激进,政治意味很强。不知道为什么这令我印象深刻。后来我开始建立自己的画廊,很高兴能与他合作。作为在德国出生的犹太人,约瑟夫松在二战中历经苦难,到了瑞士之后生存也很艰难,由于赚不到钱,只能选择用最便宜的材料石膏来创作。80岁之前他一直默默无闻,但有一小部分人很为他的作品所感动,年轻人也很容易被他震撼,这让我感到很高兴。希望他也可以感动中国人。
来中国八年,我觉得现在到了向中国介绍瑟夫松的时机。这个艺术家的经历是那么不寻常,作品又是那样在激进;而现在,中国人可以理解这种带着哲学意味的雕塑形式了。
—Fexlix Lehner
HAUSER & WIRTHGallery
受访者:Neil Wenman
Q:作为世界知名画廊, Hauser & Wirth是第一次在中国大陆参加博览会。对你来说,一个好的博览会要做到什么?
A:作为一个国际性的、在各地设有机构的画廊,我们觉得最重要的是博览会有自己的性格。如果有性格,能为藏家提供独特的东西,就是好的。它可能专注于某一类艺术,或者在参展商方面精挑细选,都可以。西岸的概念很好,只有二十几家画廊,人们可以专注。对于销售我很乐观,在开展之前,我们代理的艺术家张恩利组织了一次晚餐,我与二十个藏家见了面。有些作品已经被预定了。我觉得作为画廊,应该带着作品到藏家所在的城市去,向他们展示,告诉他们我们很敬业,有诚意。
Q:据你观察,如今中国艺术市场与国外的艺术市场有什么不同?
A:距我第一次来上海已经五年,五年间我认识了不少藏家、美术馆和策展人。现在我比较有把握,知道这里的人喜欢什么作品。和西方比,中国的确是一个新市场,但是它成熟得很快,这很好。
有趣的是,我与中国藏家合作越久,就越意识到大家几乎没有差别。我认识的藏家都爱学习,爱研究,想知道什么是最好的作品,为什么是最好的,希望自己买的作品是能够进入艺术史的作品。
—Neil Wenman
白立方
受访者:周晓雯
Q:这两年上海的私人美术馆和博览会突然变得非常多,你对市场突然爆发式的增长有什么看法?
A:任何事情都有好和不好两面。我们往好的一面看,这对上海来说是一件好事,我们会吸引越来越多人对当代艺术的关注和重视,或者说对艺术家的支持。但是节奏上,许多美术馆开起来,也并非因为天时地利人和,所以下一步怎么走,其实是比开一个博览会、办一个美术馆更重要的。我所能够想的是,慢慢走,注重品质。
沪申画廊
受访者:吴承祖
Q:我们过去采访过很多画廊,他们对世界各地无数的博览会感到疲乏。参加博览会的投资回报不一定好,可是不去好像也不行,你对这个困境怎么看?
A:这是事实。最近两年里,大多数画廊可能都感到了“博览会疲劳”。我们也清楚这样的状况,因此,研究博览会的类型、做明智的选择很重要。博览会对于宣传我们的艺术家是很关键的,然而我们也很明确,博览会策略不能取代在自己画廊做展览的承诺。毕竟博览会还只是在短期内的推广和促进成交。
科恩画廊
受访者:Arthur Solway
Q:科恩画廊在中国已有七年历史,在你们进入中国的2007年,刚好是中国当代艺术
的高峰,这七年来,就你观察,这个市场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A:确实有很多变化发生。就像你说的,2007年是中国当代艺术的高峰,然而接下来的2008年,全球市场和整体经济都很差,尤其在西方。对所有的市场来说,最好的打算就是保持稳定,在平衡中创造现实增长的可能性。如果把全球经济看成一个生态的话,艺术市场也不能例外。这几年,中国人除了变得更善于把目光投向本土市场以外,越来越多地开始思考全球的市场了。
Q:和国外相对更成熟的艺术市场相比,中国的艺术市场是否存在什么短板?
A:一个市场是如何成熟起来的,这需要时间,很难笼统地指出一个市场的长处和短板。在西方,在美国和欧洲,藏家的数量比中国更庞大。但是随着时间的发展,这也会发生变化。
Q:不少画廊对世界各地无数的博览会感到疲乏。带着作品全世界飞行,耗费成本,却并不一定带来足够成交,然而缺席博览会也不明智。你对这个困境怎么看?
A:在过去几年中,博览会对于在消费与配给之间建立更广泛的联系方面,变得非常重要。虽然它们看起来已经超负荷,而且像个大商场。
Q:这种现象是怎么造成的?
A:对新藏家来说,这样的艺术交易平台让他有机会可以在一个屋檐下体验大量的来自世界各地的画廊和艺术。参加博览会是很重要的,同时我认为,搞清楚每一个博览会可以带给你什么,了解参与其中的其他画廊及观众构成也很关键。同时我仍然相信,画廊对我们代理的艺术家,对于我们接近、教育和建立目标客户也是一个重要的平台。画廊提供一种更私人、更亲密的接触艺术的机会,使参观者能有更深刻的理解和体验。
中国藏家和外国藏家没有任何不同,他们很认真,有做功课,努力去理解作品。部分西方藏家曾经以投机的心态购买中国年轻艺术家的作品,但是我觉得现在已经平静多了,这是件好事。那些被西方认识的中国艺术家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受到了局限。
—Arthur Solway
大田画廊
受访者:大田秀则
Q:草间弥生是大众知名度非常高的艺术家,这次带她的作品来参展,是不是考虑了中国市场的接受度?
A:其实在上海当代艺术馆举办草间弥生展览时,我们已经接到不同地区买家的订单及问询。现在我们又为西岸做一个不同的展览,当然也希望有更多人感兴趣。
Q:大田画廊每年都参加哪些艺术博览会?
A:我们现在非常专注于亚洲市场。上海是亚洲市场的前沿,我们希望通过来上海参展,认识新的藏家。此外,我们每年也会去迪拜、香港、新加坡、雅加达、中国台北,有时候去韩国的KIAF,大概五六个城市。我相信无论现在还是将来,对当代艺术来说上海都是很重要的城市。中国在持续发展,而我们国家,政府负债累累,已经快破产了。所以中国人理解和喜欢草间弥生的作品,我真的很感激。
艺博画廊
受访人:赵建平
Q:做画廊已经超过十年,经历过2007年的高点,你对当下中国艺术品市场是怎么判断的?
A:艺术品市场肯定是一个可持续增长的市场,而且它已经突破了金字塔顶端人群。我们接触了很多有一点闲钱的中产,他们觉得算投资也好、喜欢也好,可以买些艺术品,他们已经有这种意识了。这个在中国有很大的量。
Q:经营是更难了还是更容易了?
A:怎么说呢,肯定不像前几年,大家都觉得做画廊很简单。开画廊和开美术馆肯定是不一样的,画廊是经营性的,最好的东西肯定是先想到给客户,但是美术馆是尽量要收到最好的。选艺术家也要对他们负责。要不然开了几年可能就关掉了,人家觉得你推荐的作品也没有成长性,经济上也没有什么回报,谁还来买你的画?
Q:你们这次除了带来何多苓、方力钧这些大牌艺术家的作品,也有像四川美院的朱可染这样年轻艺术家的作品。为什么会选择她?
A:她是何多苓的学生,我看了她的作品以后非常有感觉,特别是她的素描。现在艺术界有一个断层,老一拨的艺术家,都是老生常谈了。但是对我们来讲,要找到一个成长性高的年轻艺术家也是比较难的。一开始只能凭个人喜好和经验来判断,但是不是选了最优秀的,也只有时间能判断。
是不是买艺术作品的好时机,要看你为了什么目的去介入。譬如说你要投机,今年3月份买,6月份就要卖掉,那现在这个市场已经是不可能了。如果你真的爱好这个东西,那我觉得是没有问题的。在经济承受范围内,不用太多考虑投资回报。
—赵建平
恋物癖
受访者:杨洋
Q:作为一个新设计厂牌,你怎样选择设计师和作品的呢?
A:我们目前定位在传统工艺和当代设计的结合上点,很看重不管是思想上还是时间上的沉淀。比方说我们做铁器的艺术家,一个很小的盘子大概都要花大半个月的时间。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时代,每天使用的东西都太廉价了,但是只要你想做,你还是能够拥有一些经沉淀的东西的。这是我比较感兴趣的一个点。
BANK/MABSOCIETY
受访者:马修·伯利塞维兹
Q:这次你们带来了玛莉娜·阿布拉莫维奇的作品,是不是有市场方面的考虑?
A:Marina所有的作品都是在探索精神方面的事情,同时她也是一位明星艺术家,带到中国来也是不错的事情。不过她同时又是行为艺术家,所以接受度也很难讲。这次我们带来的是一个录像,我觉得需要比较勇敢的藏家才会收录像。但是艺术还是要一直给人挑战才行,如果太容易就没意思了。
Q:作为一个成立才一年多的机构,这是第几次参加中国大陆的博览会?
A:第三次。其中,Art021我们不是参展,只是带去一个概念艺术家Lawrence Weiner的作品,他把As long as it lasts写在博览会的贵宾室里。谁知道这个市场能坚持多长时间。
Q:你对中国艺术品市场也是持类似观点?
A:反正As long as it lasts,都愉快。我是比较乐观的,但是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艺术家和画廊现在越来越关心博览会,画廊自己的项目越来越弱,精力都放在博览会上。藏家也懒得去逛画廊,来博览会就行了。我觉得这个影响也不是特别好,大家都按照这种空间和语境来做作品,越来越商业,跟艺术本身就没太多关系了。市场确实带来很多好处,可是历史上最有趣的艺术,可能就是没有市场的时候做出来的。你想一想,上世纪70年代初,那些特别有想法的、改变历史的东西都出来了。现在什么都像产品,不像真正的艺术。艺博会是差不多十年前开始起来的,我不知道这个时代会什么时候过去,但这也是全球化的一个现象,大家都聚在一起,每个地区都有比较主要的博览会,我觉得没有必要那么多。这个艺术世界,事情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快,大家都有点疲劳。但是你跟不上就会被淘汰,所以你必须要努力地做。
Q:作为一个在上海成立的国际背景的画廊,在代理艺术家的选择上有什么标准?
A:其实我一直都不是特别考虑市场,我就考虑我喜不喜欢。
Leo Xu Projext
受访者:许宇
Q:Leo Xu Project代理很多影像作品,或是比较前卫年轻的作品。推广这些作品的过程和推广绘画有什么不同吗?
A:我们做的是录像、观念艺术,我们只有这些作品,只相信这样的艺术,所以只能带这些作品来参加博览会,我们就是这类艺术的推广者,应该带来一部电梯而不是一张油画,我们的工作就为这些艺术家服务。
Q:这些作品的市场行情如何?
A:我觉得市场相对还是窄的,但是如果你从时间轴里看,它是呈几何型递增的状态。我卖录像没办法跟别人卖一张画的价格去比,可能别人卖了一张很贵的油画,就抵我几十个录像。但你想想看,三四年前,一个录像只能卖出一两件,现在可以卖几十件,已经是质的飞跃了,我觉得市场会越来越好。而且现在整个社会的工作环境、社区环境、居住环境都在发生变化,你可以想见这样的作品未来是可以走进像K11这样的购物中心和写字楼的。我相信写字楼或酒店如果买了埃利希的《电梯迷宫》会很逗,旁边有一个电梯,再放一个假的电梯,会很引人思考。这些机会会越来越多,甚至会出现在人民广场,公共空间里。
展示、交流,艺术本身的价值都是在对话上面。我们可以讨论,可以争议。当然钱谁都无法拒绝,但是我们也希望可以做更有趣的事情。
—马修·伯利塞维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