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用几十年时间建造起一座座超级现代化城市,地面上形状各异的摩天大楼直插在CBD的命脉枢纽,密布的高架桥与高数路像老化血管般日日堵塞。
别误会,我们要聊的并非那些单纯厌倦城市生活隐居乡野的“出世者”,而是分散在大半个中国的“新乡野生活拓荒者”。这是拥有丰富城市生活经验,不凡品位与惊人创造力的一群人。他们将自己半生的生活方式与经验挥洒在乡野山林,打造现代人的理想国,修复热带雨林、建造乡村书院、打造古法种植基地、改造百年老店为精品别墅酒店,你看,中国的乡村,已经令你意想不到。
湄公山庄女主人的超级雨林世界
采访、撰文:张太宇、紫龙|摄影:MARKA
天籽生物多样性保护创始人李旻果,居于湄公山庄,是她和丈夫马悠一起在雨林中建造的避世桃源。
将李旻果带入西双版纳雨林的马悠是一个传奇式人物。作为德国著名生态学家和菲律宾 Leyte 岛雨林再造工程项目的设计者,对马悠的评价有太多学术上的肯定,但对于李旻果而言,从2010年马悠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他的一切成就都成为了往事,而怎样将马悠生前的西双版纳热带雨林的生态修复工作一直运作下去才是眼前的要紧事。
他们相识的当夜,李旻果作为文汇报的记者出席工艺世博会的一个晚宴,在那,她碰到了马悠,47岁的马悠礼貌地恳请弹琴的乐手将琴让给自己,随即深情地为李旻果弹奏了一首蓝调,他对李旻果说:“这是送给你的,如果你还是单身的话请你嫁给我。”李旻果的离开出乎所有人意料,带着她的爱情远远地离开了都市,她开始为她跟马悠以及他们未来的孩子在雨林中建造居所。身怀六甲还和工人一起搬石头建房子,傍晚时拂去满身尘土引火烧饭,她说她想给她即将出生的孩子一个花园,这看似伟大的宣言最终还是被实现了。对于李旻果的不适感,马悠的365个睡前故事将她从无尽的梦魇中拯救了出来,每个晚上马悠都有一个离奇的童话故事让李旻果能够安然入睡,这被定义为一种催眠或是精神治愈,就这样李旻果完全回归到自然的宁静之中,踏踏实实地做起了马悠的山庄女主人。就这样一个德国男人赋予了一个中国女人自然之子的情怀,让她在接下来的十五年里变成了雨林的守护者。
李旻果在西双版纳居住的这座湄公山庄是她和丈夫一起建造的,马悠是中德政府间合作“西双版纳热带雨林恢复和保护项目”的专家,在澜沧江边向当地政府申购了这块橡胶种植地,在雨林安家的设想从决定到实施只用了一天的时间,李旻果说:“他做决定可快了,就像他娶我一样。”马悠是理性的艺术家,而李旻果是神奇的造物者,两人在构想和实施上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契合点,这才成就了这座雨林之中的避世桃园。
在构建山庄的讨论中李旻果扮演更多的是接纳者和执行者的角色,她足够包容马悠的想法,尽量让他们的建造计划更加切合实际。在之后的十五个日子里,雨林还原设计、新植被引进和种植、生物环境再造、物种关系考量、老木头的回收和房屋建造等一系列的工程接踵而至,他们凭借着对雨林和家园合二为一的自然保护理念,将这座山庄逐渐完善壮大,而直到今天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与一念之间的决定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昔日的芽苗已经盘根错节,这十多平方公里的林地就在布朗山的对面,脚下奔涌的澜沧江灌溉着这片土地,这里是个奇异的花园,完整的生态氛围让人丝毫想象不到这里会是人居,高树层叠遮天蔽日、石斛摇曳绰约生姿、藤曼缠绕垂挂相连,山庄的别墅都隐藏在茂密的树林与蔓藤之中,夜色下,酒房前皓月当空,凭栏望去,两百米开外的山下,澜沧江面之上点点波光,境由心生,这难掩李旻果对马悠的眷恋,君已去,家园依旧,而我独留,湄公山庄是马悠留给李旻果的一本书,足够她细读一生。
2010年1月25日,李旻果和天籽团队去普洱市参加规划会议。26日早上天气骤变,在这个季节罕见狂风暴雨雷电不断袭来。李旻果莫名地想跟马悠说话,于是她拨通了电话,老马接起电话,说景洪那边也是乌云密布,但接着他安慰她:But Is Fine,Sunshine Seems B Behind。李旻果说,你怎么样?他说,很好。一个小时后,李旻果接到女儿打来的电话,她对妈妈说爸爸死了。与一般的心脏病猝死病人迥然不同,马悠很安详,没有挣扎的表情。就这样,李旻果告别了他的丈夫马悠。如今哀思已逝,李旻果更愿意用玫瑰代替菊花来悼念老马,因为她知道她的丈夫更喜欢什么。
马悠在欧洲被人称为“兰花的上帝”,本就爱兰花的马悠与李旻果一起从雨林中抢救出濒危的兰花品种,重新试验、培育、种植,才让这些兰花得以生存,并致力于重建兰花的原生环境,让它们尽可能地回归自然保证这些兰花的自然繁殖能力。多年的研究不仅保证了珍贵花种的繁衍、丰富了山庄的植物种类,更有价值的是许多植物的特殊价值被挖掘出来,比如万代兰具有的抗衰老成分、天籽金兰的分子提炼物对干细胞的修复作用等等。李旻果仍然在不断地探索花卉植物的奇特作用,并运用到天籽金兰茶饮和护肤品当中去。李旻果回购农民要烧掉的茶枝做成珠宝架、用废弃的茶具制作工艺品,她将雨林用另外一种形式展现在世人面前,赋予了这些雨林废弃物崭新的生命。没有马悠的最初两年,李旻果失了神髓,曾经给她旨意、赋予她精神力量的丈夫将她人生的方向感一同带走。经过近三年的沉淀,涅槃后的李旻果只身一人支撑着山庄,每年几百万的支出并没有让她感到彷徨,当遭遇困境的时候,雨林的馈赠让她能够凭借不同领域的不同产品合作解决资金运转问题。过去的十年,兰花生物萃取物被法国娇兰有效地运用于护肤品制作工艺之中,李旻果从生物培育到分子提取的整个技术得到了有力的推广,这也恰巧符合他们夫妇在西双版纳安家的初衷。
45岁的李旻果对生活的思考越来越深入本源,翻越了马悠离世的痛苦时期,她选择用另一种方式来延续爱的轮回,生命没有终结,对生死的判定并非局限在身体上和物质上,就像马悠评价他决定向李旻果求婚的那个瞬间所说的,“为了这一秒,我等了半个世纪”。在其他人看来这样的判定并非现实中的爱情,然而马悠和李旻果就这样做出了选择,与他们共同走进山林之中时一样,无论对爱情或是对死亡,人生的修行从来不曾停止。所以对于李旻果来说,现在她可以坦然面对人生,带着她对马悠的爱继续她的雨林再造和推广。
李旻果新的雨林产品是一款叫做鎏金的男士香水,这是为了纪念丈夫马悠。当时李旻果尝试着与酒店集团合作,为酒店大堂和整个酒店定制天然的香氛作为酒店的整体味道,这让她再次想起丈夫对气味的见识,“我先生在的时候一点烟草都不闻,他只能闻雪茄”这是马悠用气味在李旻果心中留下的深刻烙印,味觉比视觉给人的记忆更加深刻,它会带人走进记忆深处,就仿佛重新回到过去一样,她结合着自己对烟草味道的理解,推出了气味独特的香水,让这种香氛所覆盖的酒店在气味上独树一帜。初试牛刀,连包装得不完善的香水都销售一空,这让她对自己的作品更加充满信心,“这比卖茶的效果好”,她马不停蹄地让设计团队将香水向路虎、捷豹汽车领域推广,也收到了理想的效果。李旻果现在开始向男士香水市场迈进,在旁人看来对马悠和雨林的挚爱是她坚定地选择男士香氛市场的原因所在,但她的答案是更贴近现实,就是为雨林再造多寻找一条出路。除此之外,与李旻果要创造的香氛世界相匹配的是她利用稀少的油瓜籽壳制作的月亮瓜子扩香器,利用这种植物籽的独特结构保存并释放精油香味。李旻果仍然寄希望于此,她说“这是超级雨林产品。”为了继续再造雨林,守护马悠留下的山庄,李旻果想尽了办法,同时也让更多人了解了热带雨林中的故事。岁月流逝如梭,刺穿她的胸膛,把现实渲染进她的每一寸肌肤,李旻果带着马悠的魂髓行走在滚滚红尘之中,从年轻的都市女性变成热带雨林的守护者,再从隐居避世的生活中跳脱出来,为坚持她和先生共同的信仰做着不懈的努力。如果说从前的李旻果是坚韧的磐石,那现在的她才真正绽放出自然的神采,就像丈夫在雨林中培植濒危的兰花一样,她便是被马悠从都市之中拯救出来的一株金兰。
择乡而居集装箱组生菜屋
采访、撰文:郭小懒|摄影:李鹏
在北京顺义区的马坡镇,一座被绿色植物包裹的集装箱组生菜屋,吸引着众人的眼球,慕名前往观看者也络绎不绝,这也让环保人牛健老师再一次成为热议人物——他是环保人、绿色居所规划的实践者。他举家入住在这个集合了众多环保科技技术、充满各种生态体验的“可持续生活实验室”里,他希望用这样一种居住设计模式,来阐述一种新的、绿色的、可持续的、可实践可实施的居住概念,他希望绿色居的设计是“For the People”,也是“With the People”。
绿色可持续发展的居住,讲究的是通过运用环境体验、功能区分、环保设备、生活实践和情景构造的概念,让居住者通过真实生活的居住体验,在日常生活中,将绿色、低碳、健康,同时又拥有田园野趣的生活状态集合在一起,通过长期居住体验,用自身的真实实践记录,来探讨当今城市人最为理想的居住环境设计的可能性。
在乡村城市化进程加剧的今天,人口密集集中在大城市,居住空间日益狭小,物质资源都被过度消耗,这让越来越多的人们对自然和绿色的生活方式更加渴望,一方面想回归田园,满眼绿色空间宽阔;一方面又不能离开城市,因为便捷的出行和自身的工作。所以“分享社区”概念一被提出,就成为最新的生活居住模式概念,即在有限的资源和空间内,最大限度地发挥居住功能,例如能源循环、增加房屋种植的可能性等等。所以建造在顺义马坡镇的这间可持续生活实验室,就是在这样一个背景之下诞生的。
这个项目其实是拥有两个灵魂人物的,其一是牛健老师,他是城市绿色运动的实践者,环保人,他推广社区绿化、阳台种菜等资源高度利用等项目,是共享社区理念的推动者,也是本项目的业主和真实居住者。
而一直在项目幕后工作的另一位灵魂人物,就是整个项目的设计及技术的支持者,来自清华大学可持续发展研究所的刘新老师及其团队。从事数十年设计工作的刘新博士,一直是可持续设计领域较为先锋的研究者和实践者,他一直致力于发现可持续社会转型中潜在的力量和资源,支持和推动着这种社会生活方式变革。在办公室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为一个生态项目与设计师探讨。近年来,他主持了众多相关可持续生态的设计项目系列,刘新博士希望将设计思维与方法介入到生活方式的塑造中,他说:“好的设计不是摆起来做展览的,而是应用到生活中去,真正地服务于生活。而好的生活方式,是健康的、可持续的,可以传递可分享的。”有了两个人的理念,加之双方在生活方式和设计思路上的共识,最终也促成了这个项目的进行。
这个项目被大家熟知的时候,是2015年1月。此时,牛健老师一家已经入住在这间生菜屋里有些时日了,而整个项目的探讨和实施过程其实已经历时近一年。早在2014年初,在刘新博士和牛健老师几次探讨对话后,才正式展开了这个项目的实施。刘新博士,项目重点研究绿色种植循化系统实验,即搭建一个集装箱空间,将有机种植、鱼菜共生、绿色能源技术等等集成在一个系统中,用于健康食物与低碳生活。而牛健老师有更为完善的计划,即一个“活”的实验室,“人”本身成为实验的一部分。创意激发了他们彼此的灵感,两个人开始把项目逐渐组合在一起,对日益紧张的居住环境发问,通过设计实践改善居住体验。
项目伊始,在居住本体上,牛老师计划是用简易房实践绿色居所,而刘新博士更希望用集装箱模式,这样加强设计和功能化。在反复探讨后,确定了集装箱居所,然后牛健老师寻找到郊区优质的搭建的场地,这个项目5月正式启动。牛健老师提出设计概念和规划,刘新博士团队进行具体设计执行,在这个过程中,双方反复讨论了实践的可能性,修改设计方案,确定环保技术和功能。最终这个“生菜屋”成为了我们今天所见到的、拥有了六个集装箱模块设计、模块空间相同、功能不同、通过组合可以变化出多种空间模式的生态绿色住宅。
这个住宅,包括三间卧室、一间储藏室、厨卫空间、实验展示空间以及室外公共空间。“生态循环系统”的设计应用到整个集装箱住宅设计中,例如污水收集处理的中水系统,厨余垃圾等等收集处理打造的沼气系统,运用太阳能、风能、雨水等来补给电力、循环水的清洁能源利用等。同时,在有限的空间中,牛健老师发挥专业特长,采取家庭有机种植技术,刘新博士进行空间设计,在房顶、院内以及室内空间,拥有植物生长的空间,并种植了大量的绿色蔬果及花草。
这座住宅建成后,牛健老师举家迁入这个生菜屋住宅中,他将进行三年的自我实验性体验生活:日常的居住、种菜养花等自给自足,同时,观察记录生态循环系统的数据和运行状态,和刘新博士继续探讨完善整个住宅的体验的分析,在居住过程中不断更改功能布局,实践绿色种植体系。整个过程中,刘新博士团队也将一直参与其中,修改功能和能耗系统,最终目的,是成为生活方式的应用,将这个项目拓展到最新的共享社区的构建中。
旧的生活方式,需要的是新的可行性强的、拥有延续性的生活方式来替代。那么,一种生活方式的改造,是需要完善全面的“系统设计”来实现的,它不仅是建筑、产品或传播,它需要的是一个量化规模化的推广,例如单单一个生态房屋,可能无法达到沼气系统、中水系统的真正循环利用,它需要一个社区模式的居住体系存在,达到真正的资源循环再利用。这个可持续项目,其实不仅是生态住宅技术的实践,更多的是一种以人为主题的可持续生活方式的体验传播,它像是科普场所,普及绿色种植及生态循环,也像是环保设施和测试展示空间,提供先进的环保设施。可持续的设计,最终的目的是改善人们的环保意识,增加参与感,以及应用到实际生活中去。
居于千年村落中的墅家墨娑
采访、撰文:张太宇|摄影:齐云峰
我们开车从上海一路穿过浙江与安徽,花了六小时才抵达江西婺源西冲村。这个近千年的古村相传为西施终老之所。村口苍翠的古树旁便是“墅家墨娑”,一家目前仅有十间客房的精品酒店,当然,这儿的主人并不希望我们称之为“酒店”。
聂剑平自1985年毕业于同济大学建筑系后,在建筑与室内设计领域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正处中国改革开放时期,大城市疯狂建设,每一年都有无数的旧建筑被推倒,也有无数新楼竣工。城里人都搬进了楼房,地产商愿意砸重金请设计师为这些新楼盘做内装以卖个好价钱。
聂剑平坦诚地说:“那二十年所做的项目,目的是为了赚钱,而非情怀。”
自1996年移民澳洲之后,聂剑平开始往返于澳大利亚跟中国。他热爱澳洲的贴近自然环境的生活方式,但同时也觉得无法脱离中国的大城市,“我是入世者,而不是出世者”,这样的矛盾终结于2000年聂剑平筹划打造他的度假别墅平台墅居生活网之后。之后的数年,聂剑平为搭建网站投资了两百多万,这是一个关于度假别墅的建造、设计、欣赏、买卖的综合平台,但运营下来他发现网站拥有关于别墅的任何细节,却唯独缺少实体产品。这个时期也是中国人精神匮乏的年代,经过了上世纪90年代下海经商热潮,一批有了钱却无法找到同等精神消费的人只能去三亚千篇一律的酒店度假或是购置奢华却没有品位的别墅。人需要回归,无论是匮乏于城市需要逃逸回归自然,还是最终仍要回归社会,何不开始真正打造一个区别于酒店的度假别墅供人短暂地隐逸?
“我是反酒店者,住了几十年酒店,我觉得厌烦”。聂剑平非常肯定地说他打造的是完全区别于酒店的产品,他更愿意称之为山野间的家。“我一直跟我们的员工讲如果你家里来了亲友你会怎么对待他?服务和细节可能做不到奢华酒店的等级,但我们愿意尽量去为住客解决任何问题,希望他们愿意把这里当做周末跟朋友聚会的秘居。”
“墅家墨娑”并非聂剑平的第一个作品,早在十几年前他在丽江便发现了一块地准备建造度假别墅,但在因缘际遇下又寻找了婺源这座老宅,改造后早于丽江的先行营业。这栋徽派民宅是由一栋近两百年历史的清朝老宅和一座破败不堪的家祠改造而来,目前一期仅有十间客房。
徽派民居受布局和采光的限制,容易带给人阴冷逼仄的感觉,设计中需要解决的一大问题是如何满足现代人的住宿功能需求,聂剑平不赞同让现代人完全回到古代的生活方式,他开玩笑说那是“自找罪受”,为了让客人在感受老宅岁月气息的同时拥有舒适的居住体验,他下了不小的功夫。传统徽州老宅最大的特点是有天井无院落,视觉感官比较阴暗难以久居,聂剑平利用家祠前的空地加建一栋由一层咖啡厅和二层水景房构成的两层小楼,家祠与小楼自然形成了一处有回廊的院落,使空间变得更有层次感,同时也满足了他建造这里的最初理念:打破酒店居住的隔阂,让住客任何时间都可以在这个公共区域共处交流。
所有古建筑天井及公共部分完全按照老宅原样恢复如旧,而客房室内沿外墙一侧保留了原样,新隔墙均为白色石膏板面刷涂料,地板挑选了带节疤柞木,原有木结构体均保持原样,让新与旧自然融合。同时为了让建筑与乡村生活融为一体,老宅前开挖了一处水塘,夏天还会盛开一池的水莲,将原本完全幽闭的徽州民居改造成一个远有山、近有水的空间。
墅家的下一个项目是聂剑平在丽江投入了多年心血的作品,这也是他的下一个人生课题:如何让人的居住空间回归自然。聂剑平十三岁前都在乡下长大,无论是上海读书,深圳创业,他离不开大城市却找不到归属感:“我觉得大自然才是我真正生活的地方,这是整个人类要追随的。其实人是应该生活在大自然,而且我下一个课题是研究立式项目,从这个而言我们新盖的房子主要有一个特点,我觉得那栋房子就是让你回到自然里去,但是为什么夏天晚上要到室外去乘凉?因为室内热。我一直想有没有可能在室内让室外的空气可以在室内流通,包括我在丽江做景观跟景观设计师提,你有没有可能把室外景观跟室内融为一体?室内也是室外、室外也是室内这是最理想的状态,这是我对生活的理解”。
回到本次专题的课题,我们还跟聂剑平聊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越来越多有理想的人回乡建造他们的理想国,是否会和现在乡村的文化与生活产生矛盾或是冲突。聂剑平的回答很自信:“你如果一直做杂志这行的话,你等我三年五年甚至是十年八年,我相信我的理想还是能实现的。既然已回归山间乡野,那就要带着当地农民一起玩儿,无论是婺源还是丽江,村民是我们的维系点,我们都有一个共同需要,但是最后我们会感染他、影响他。我刚刚讲的模式,如果能落成定是人文度假这个模式,有人情、有文化、有交流,这是人性的追求。同样我们也会将这种情怀变为福利回馈给村民,共同将当地最值得传承下去的东西保留下来。”
古法种植乡野蔬菜
采访、撰文:郭妍|摄影:齐云峰
在莫干山下,大片修竹间有一座专做古法种植的简法农庄。庄主卢仨,是个挺能折腾的人,当过老师,进过企业,之后创业,再移民,后来又在这里开起了农庄。此人颇为内敛,没有饱经世故的侃侃而谈,也看不出道骨仙风的清高,甚至当他在村口迎我们的时候,几乎被当成了农庄的工作人员。
当初为了孩子们的教育问题,卢仨在七八年前就申请了加拿大移民,由于是技术移民,审批下来已经是五年后的事情了。此时,他的第三个孩子,也已经开始在南怀瑾先生的苏州太湖大学堂读二年级。“我喜欢中国传统文化,也希望孩子能有更多了解和学习的机会。”于是,太太和两个女儿远在加拿大,卢仨就一个人留在了上海。
谈起当初做农庄的缘由,卢仨笑谈道,那就是命运的安排。“其实当时也没有特别计划,只是喜欢来莫干山旅游,这种生活感觉实在太好了。”他来过太多次莫干山,甚至可以说对这里产生了一种特别的迷恋。每次来,他都会去一家农庄买菜,再带回上海去吃。再后来,这个农场地租到期后,他便租了下来。“本来以为很简单,干几个月就有菜吃了。”可种菜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卢仨开始恶补大量的农业书籍,看得越多越觉得有意思,最后索性把家也搬到了这里,以至于本打算做酒店的房子,也搁置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种出来的茄子,太好吃了,原来食物的味道是这样的,以前在城市吃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至今在卢仨的脸上还能看得到颇为惊诧的神情。也就是在如此接近农业的时候,卢仨愈发清楚,如今的食品问题确实太多了。“马云曾讲过一个故事,他去乡下亲戚家吃饭时,亲戚特意强调,这是我们自家吃的东西。马云说,他当时想哭。”不只马云,卢仨同样觉得这是件挺可悲的事情,如果每个人都把自己吃的和售卖的加以区别,市场上究竟还会有多少好食材?“当时我就告诉自己,我吃的要和卖到市场上的一样,要卖好东西给别人吃。”
卢仨做的是古法种植,是中国传统的农耕方式。讲究的是,春生夏长,秋收冬藏,食在当地当季。古法种植的另一个关键因素就是不施化肥,不使用除草杀虫剂和生长激素。卢仨解释道:“西方用了太多的农业化肥和化学用剂,所以他们才需要有机概念。”在卢仨看来,老祖宗留下了如此精深的耕作法,自然不必再另辟径路。然而,如此健康安全的种植方法,却让他迎来了最大的挫败感:“如果你完全不打药,意味着菜会有虫眼,物流中不用化学品,菜的卖相就不好,会蔫。”卢仨起初种的菜,菜叶甚至会被吃成网球拍状,而比起菜场个大水灵的“新鲜菜”,客户也常会抱怨他的菜品大小不一,颜色不均,看起来不新鲜。“吃应季菜就意味着菜品一定很少,我们现在有二十多种,但上海菜场七八十种也是常见的。”卢仨说起来也是满腹无奈,“你用心去种好吃的菜,感觉大家会是需要的,但是事实好像是大家不需要。”这种失落感与挫败感强烈地撞击着卢仨,但也就在这时,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以前将食品安全都归因于种植者问题的观念是片面的,其实消费者也有很多观念上的误区:“比如我们去买菜,谁不买好看新鲜的?但这样的菜,往往就会用化肥、生长素。所以如果种植者不采用这种手段,消费者不会买账。”
“如果为了挣钱,我可能早就打农药了。”卢仨是真的很想把这件事做好,他说:“这是我唯一一次不是为了要赚钱而做的事情。其实我一直希望做件自己喜欢的事情,用心做,支撑你把这件事情做下去,就可以了。”卢仨内心伏蛰的田园梦,似乎被这块百余亩的土地完全激发了出来,一开始只想种蔬菜的他,发现大米不好,于是就种了水稻,后来又养了猪、羊、鸡和鹅,开了鱼塘。尽管他第一年种水稻,基本颗粒无收;尽管到现在,还一直亏损。
凑巧的是,卢仨无心插柳的农耕体验,却让不少一部分人看到现存农业问题,那些文章字里行间所流露出的忧虑、理解或期待,似乎让卢仨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和奥援。在卢仨办公室外的活动区,有一张可容纳二十多人休息的平台,他指着这张自己用红木废材做的平台说:“来农耕体验的孩子和家长们都睡在这里。”平台墙面上的黑白板,还能依稀看到孩子们天马行空的涂鸦印记,小孩子们是喜欢这儿的,喜欢这里的简单自由和在城市中未有过的新奇感。
卢仨不会刻意安排游客的体验活动,也没有特设的体验区。“我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最后种的东西也会当做商品售卖。都是劳动成果我们不是作秀的。”他说。卢仨屋子里的家具大多都是自己做的,也有一些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老家具。卢仨喜欢中国传统的东西,他也希望自己能回归到传统生活方式。在他看来,人应该尽量要简单化。“其实非常简单”,这是交谈过程中卢仨常会蹦出的一句话。“你要吃健康的产品,就要放弃一些欲望,就像我们要接受,不打药就会有虫吃。我们不用包装,也是想告诉大家,你真正买的是食材。”
卢仨的菜品销售是从朋友圈开始的,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他们会理解你在做什么,在坚持什么,也能接受我们的产品品相。”后来,简法农庄又建了自己的淘宝店和微信服务号,简法农庄的标准配菜箱为七种菜,叶菜与根茎、瓜果均衡搭配。还有一种更有意思的配菜箱,叫做黑箱—同样是配送七斤当季蔬菜,但品种需视库存情况,一至七种不定。这种“没有期待的期待”,反而让购买者颇为喜欢。
从去年底开始,简法农庄的很多东西都能卖光,而在今年,农庄客户的增长速度也非常快。“认定做一件事情,要做一辈子的话,还是越老实越好。在能力范围内让客户满意,你反倒可以挣些钱。”现在的卢仨,似乎显得更有底气,他相信农庄是可以盈利的。
由于乡村专业人才匮乏,农庄的销售、客服、摄影、甚至微信文案都得由卢仨自己来做。“现在挺满足的,简单。做喜欢的事情,吃的喝的呼吸的也都很好。”晚上,偌大的农庄只有卢仨一个人守着,时不时还要对付那些会来偷吃鸡的黄鼠狼。在太湖读书的儿子,今年也要去加拿大了。那片土地,都是他们父辈人打造出来的。所以在这里,卢仨也想为子女真真切切做些什么。他说:“其实做这件事情,我收获的比谁都多。”
于乡而读篱苑书屋
采访、撰文 :郭妍
篱苑书屋,建在怀柔交界河村的智慧谷中,离车水马龙的北京城只有一小时的车程。这座被众多媒体誉为中国最美的书屋,慕名而来的人自然不少,有人驱车而来,欣赏建筑;有人坐着大巴只为安静地看一下午书;还有当地的村民和孩子们,轻车熟路地取书,就坐,阅读。书屋两端,各有一个相对独立的下沉式空间,中间则是一条30米的通长区域,除了供读者席地而坐的杉木台阶及错落的书架,并没有其他家具。这个原是背山面水的荒地,如今却被添上了一成平和安谧的书卷气。
清华建筑学院教授李晓东是这座书屋的设计建造者。五年前他和朋友小聚来到了这里。只有六七十户农家的村落,却被层层叠翠的山谷环抱着,青山绿水,红杏花白,毗邻慕田峪长城和神堂峪。多年练太极的李晓东,对于自然气场有着强烈的敏感度,就在那次,他有了在这里建图书馆的想法。之后的机缘巧合,李晓东拿到了一笔慈善投资基金,村长更是爽快地拿出三块地让他选,于是,这座谷地小村拥有了自己的公共文化空间。
远观书屋,是一个巨大篱笆围合的空间,似乎和周围的洋槐桑木一样,本就生长于此。这些篱笆是李晓东就地取材的柴禾杆围成的,阳光透过柴禾杆将窸窣的影子投射至屋内,明亮温和,书屋也因此被命名为“篱苑”。在李晓东看来,城市肌理和乡村肌理是不一样的。“在乡村,材质与自然有了对话,建筑在自然面前要很谦卑低调。建筑是环境的一部分,而不是生硬添加进去的。”为了凸显自然的美,李晓东也强调水平线结构。书屋主体采用了焊接的方钢结构,由于书屋周边没有电,缺少热源,李晓东就用立面及屋顶的夹层玻璃和地前水面来调控室内温度。“冬天屋顶的玻璃空间吸收热源,然后辐射到室内;夏天的水面低温可以吸收一部分热源,然后打开窗户也可以对流通,柴禾棍也能遮阳。”李晓东说话时语速很快,逻辑清晰,配着他严肃而略微高冷的表情,会让人联想到《千谎百计》中的卡尔·莱特曼博士。
近两年,这个原本清贫的村落因为篱苑书屋的存在,而增加了不少旅游性收入,用村长的话说是好极了。其实,这并不是李晓东在乡村建造的第一个公益项目。1997年,当他第一次来到丽江时,就决定那这里建所学校。“这地方是从地域特征上来看是比较明显的,同时文化背景也有分量。这样它能跟传统对话,跟那环境对话,造出来以后它也就属于那里。”这是李晓东选址所会考虑的因素。当时还在新加坡国立大学任教的他,便带着学生们开始修建因地震破损的玉湖完小。由于经费问题,项目几度停工,李晓东开始自掏腰包,四处筹钱,甚至连获奖感言说的都是“可以继续建完这所小学”。“为什么坚持?不能半途而废啊,幸福指数就取决于你盖房盖好了,大家很喜欢,你就高兴了,对吧。”李晓东直白简单的回答,却让这个试图深入剖析他的问题显得媚俗而尴尬。就这样,玉湖完小前后耗费了七年的时间,终于在2004落成。接着,2008年,由于学生的自动请缨,希望改善家乡学校,李晓东和学生们又在福建下石村建造了一所桥上书屋。“当一个村落没有了公共场所,会失去了向心力,逐渐便得松散衰败。我希望能用建筑设计来激活一个社区。”李晓东用他的“点穴疗法”找到了问题所在,同时也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特定场所——在两座乾隆年间的土楼间架起的一所桥上的希望小学。“小学和图书馆建在村落的中心,是文化的交集,也是最有活力的能量。”李晓东说。
“公益项目我有自主权,有控制权的,我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就是在建筑实践这部分我可以完全掌控我要表达的意思,它是一个很好的实验场所。”李晓东的回答总是直言不讳,做事也是干脆利索,就像荷兰留学八年、新加坡国立任教八年后的他,为了“盖房子”就回来了。最近的李晓东一直在思考中国建筑能做什么。在工业革命的背景下,西方用一百多年的时间构造了一个相对完整的现代建筑体系。而由于中国近代的断层,我们也难以望其项背。在李晓东看来,所谓民族形式的中国符号是一种误区,限制了国人的创造力,意识形态如此,时尚设计如此,工业设计亦如此。“民族形式是传统的东西跟现代没有关系,所以现在的东西不应该套用旧的模式,而是融入到传统文化里。这个传统文化包括环境和发展观。”
他说,“另外,还有些人假装未来的形式,这件事现在挺时髦,经常能看到拧着的、扭着的、漂浮的未来建筑。而这个未来形式是拍脑袋拍出来的,但其实我们没法用现代眼光去看到未来,你只能从未来的问题出发,来制定你现在的策略。”李晓东认为建筑是一件实实在在的事,它首先要经济基础。金融危机来了以后,你才知道奢侈品变成历史了,你不可能再花十万去盖原本一万就可以盖的房子了。“还有一点,中国城市的房子更新太快,住宅过大,这个房子还没设计好,旁边的房子已经拆掉了。你没有了对话对象,意味着你纯粹在自说自话。”李晓东犀利冷静地分析说,“城面那些两三百平米的豪宅太浪费了,其实人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散气对身体不好,也就变成了负能量。中国是发展中国家,这样人均占有资源应该合适就好,但我们现在远比合适要奢侈得多。”
在李晓东看来,如果想要追赶上西方,必须要有一个切入点,而他的切入点就是农村地域问题,农场城市化,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简单来说,首先要提高农村的土地价值。“把小农经济组织起来,整合资金资源,运用西方农业产业链化的模式进行深加工,这样我们农业产品会增值,也可以增加就业,缓解城市压力。”另一点是农村和城市要有差异性。“差异性是什么呢,空气环境好、空间大、房子是在这儿生长出来的,那么城市里的人就可以在这找到更理想的居住环境,而农民因为地租会增加收入。慢慢地就会出现逆城市化,城市与乡村空间就会更加平衡。”他说,“所以差异性就是这两个东西不是一回事儿,在某种意义上,它没有可比性,这样人们就有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