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位波斯人来到了纽约,登上了联合国大会的讲坛,发表了小夜曲般柔和的演说,并与美国总统奥巴马友善地通了电话——三十四年以来,这是他的国家首次有人以官方身份和世界上权力最大的国家元首交谈。这个波斯人就是伊朗伊斯兰共和国新任总统哈桑•鲁哈尼。
鲁哈尼的另一个身份是世界上唯一的什叶派穆斯林国家的大毛拉,尽管伊朗大毛拉的数量远远谈不上寥若晨星,鲁哈尼也没有达到伊朗宗教人士的顶峰——那个位置属于霍梅尼的忠诚门徒大阿亚图拉哈梅内伊。尽管如此,鲁哈尼的宗教身份还是让人们在他和其前任阿赫迈迪内贾德身上看出经典学术教育与技术教育之间的巨大差别。和鲁哈尼的柔和比起来,内贾德工程师在同样的讲坛上所发表的激情四射的演讲,虽然极富煽动性,却无法让人产生共鸣,更像是一个缺乏自信的人的自言自语,无所畏惧的外表下是掩饰不住的基于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的敏感。
不过,两个人的差别恐怕也就这么多了。大毛拉演讲中被认为显示出的友好姿态,工程师以前也曾多次承诺过,那就是伊朗决不发展核武器。实际上,在伊朗的权力体制下,是利用核能还是发展核武,这样重大的问题只能由最高领袖哈梅内伊乾纲独断,内贾德或者鲁哈尼充其量只有提出建议的资格。
耐人寻味的是,奥巴马对伊朗新任行政领导人的演说给予了高度评价,至少表现出寄予厚望的姿态。在与鲁哈尼通电话的过程中,奥巴马表示尊重伊朗人民选择自己政治制度的权力以及尊重伊朗和平利用核能的权利。他的表态激起了从美国国会到以色列直至沙特阿拉伯的强烈不满,他们一致认为奥巴马被“披着羊皮的狼”鲁哈尼给骗了。奥巴马的批评者指控美国总统的表态完全是在向伊朗投降。
批评者们认为,奥巴马的错误绝不仅仅在伊朗问题上,和鲁哈尼的通话只是奥巴马与克里一厢情愿的童话故事。因为这通史无前例的电话什么也没得到,鲁哈尼只是把内贾德的尖刻用上流社会语言重新包装了一下。
某种程度上,奥巴马的批评者没有说错,本届美国政府的中东政策只能用前所未有地差劲来形容,甚至比希拉里·克林顿担任国务卿的那一届奥巴马政府还要差。热衷于重返亚太的希拉里没什么中东战略,也不在乎那里发生了什么,但美国在阿拉伯之春最初几年的行为和立场还是存在一致性和连贯性,对突尼斯、埃及、也门、利比亚和叙利亚所发生的表面上看存在一定相似度的街头革命表现出了程度不一的同情与支持,和美国一贯主张的价值观至少是不矛盾的,尽管这让美国付出了失去若干重要盟友并把前盟友控制的地盘丢给伊斯兰主义者的代价。
到了克里时期,美国的中东战略不但自相矛盾之处甚多,比如先是拥抱埃及的穆尔西又支持塞西将军将他废黜,再比如先是声色俱厉地要给巴沙尔·阿萨德些颜色看看,又迅速抓住普京抛来的绳子从悬崖上滑下来。更有甚者,克里表现出了美国外交史上极为罕见的“熊瞎子掰苞米”的作风,就任国务卿以来,首战选择促成巴以和谈,无果而终;继而试图摆布埃及政局,搅了个天翻地覆又匆匆离去,把塞西晒在舞台上被人看热闹;再则抓住叙利亚“8·21”化武危机摆出大打出手的架势,忽悠得全世界神经紧张却草草收场,居然还公开赞扬巴沙尔在解决化武问题上作出了贡献。中东几乎每一个多事之地克里都照顾到了,可一个问题都没有解决。
当然对于德黑兰来说,美国或许最强大最危险,却绝非最难对付,所谓伊朗问题,说到底并不是美国和伊朗的关系问题,而是波斯人与犹太人、阿拉伯人还有突厥人上千年来纠缠不清的恩恩怨怨。伊朗外交的首要也是核心任务不在数千里之外的大西洋,而在那道窄窄的海峡对面。
波斯人不是好邻居,他们的对手,从里奥尼达的斯巴达重步兵、亚历山大的马其顿战车、罗马皇帝“敌基督者”尤里安的叙利亚军团、哈里发欧麦尔的阿拉伯骑兵、突厥人的臼炮、大英帝国与俄罗斯帝国的坚船利炮,直至萨达姆的化学武器,清单长得没完没了。如果他们要玩“核权利”游戏,只有在他们愿意结束时才有可能曲终人散。在这场游戏中,美国只是伊朗要应付的一个蹩脚棋手,最需要用心的是那些看起来唯美国马首是瞻、却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利用美国铲除伊朗的其他中东国家,也就是波斯人的邻居们。
波斯人建立过横亘中东的庞大帝国,也曾在列强环伺下苟延残喘,但他们从来没有长时间失去过独立。这一点在古老文明当中,只有更加东方的中国可以与之相比。发明了国际象棋的民族,就像发明了围棋的民族一样,不可能被一通电话搞定。对于这一点,奥巴马和克里不会理解,恐怕也没有时间去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