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平凡的世界》所说，每个人都有一个觉醒期，但觉醒的早晚决定个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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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又廷自认是幸运的，因为他拥有真正的爱情与亲情。他清楚这美满的家庭是他生命的根基。与家人和真实的生活相比，艺术终归是艺术。他自觉地选择要过一种平凡的生活，选择用更朴实的努力方式一步步成为一个好演员。
赵又廷说这大概要怪村上春树吧，他被这位作家深深影响着。早在少年时期赵又廷就明白伟大的艺术是需要艺术家用自己去献祭，也深知成为一个伟大的演员必须放弃俗世的快乐，“我佩服他们，但我还是选择不往那里走，因为我觉得我做不到。”
一个聪慧的少年过早窥见人世间的平凡该怎么推动自己往前走？一个善感的演员如何在追求艺术的同时把握住朴素的幸福？
线蚯蚓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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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想天开给生活增加了一分不平凡的色彩，这是每一个青年和善感的人所必须的。
十五岁时，赵又廷与村上春树一见如故。
“我从小会幻想很多的可能性。真实和非真实，现实和超现实的那条线是模糊的。”眼前的这瓶矿泉水会不会正在与我们沟通？天地为什么不能倒置？梦里的世界是否是另一个平行宇宙？他用左牙咀嚼食物的时候，会担心右牙会不会孤单，右侧睡觉的时候会担心左脸会不会失落。赵又廷看向四周，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么想，“后来觉得我有点神经病，直到看到村上春树，才发现我不是唯一的神经病。”
第一本村上春树的书是《寻羊冒险记》，一个关于潦倒的东京青年职员寻找一头能控制全日本的超能力羊的故事。赵又廷如遇知己：“原来有人思考得比我更多，还能用文字把这些表达出来。”
村上在书中设置了许多奇怪的逻辑和意象，比如“线蚯蚓宇宙”。在线蚯蚓宇宙中，奶牛因为肚子饿而要钳子，钳子要系在桃树枝上，寻羊男与奶牛之间啰嗦的对话无休无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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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羊男问：“为什么要系在桃树枝上呢？”奶牛回答：“所以不是说了不要电风扇了吗？”
这是一个思维方式迥然有别的宇宙，而赵又廷能读懂，“我能明白他想表达的是什么，我看到就知道是什么。”
演戏就像是另一个平行宇宙，二十四岁时，赵又廷知道自己想成为演员，他可以把自己的想象与心绪表达出来。不同的导演看到了不同面向的他，再将这一面向在角色中放大，比如《痞子英雄》中正义感爆棚的警察陈英雄；《艋舺》中执着于混友情混义气的黑帮新人蚊子；《九层妖塔》中屡屡被命运牵着走的摸金校尉胡八一。
这是儿时拼命看电影看书留下的种子。九岁时，赵又廷不敢看镜子，他害怕恐怖片的情节在生活中重现；十二岁时，虽然不明白梅尔·吉布森意在何为，那声“freedom”的怒吼却时时隐现，让他浑身一颤。对儿童时期的赵又廷来说，影像常常突破了荧幕来到他的生活中，躲藏成一粒种子。对赵又廷来说，戏剧与日常交织。十八年后，刚拍完《痞子英雄》的那段时间，赵又廷时不时想在现实生活中挺身而出，每到一个新的空间条件反射寻找逃跑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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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安慰了异想天开的少年赵又廷，却又过早让他窥见人生的无味与虚无。村上让寻羊男这样自述：在不值一提的城市长大，从不值一提的中小学毕业，和一个不值一提的女孩相识，有了不值一提的初恋。
所谓的远大志向对于赵又廷来说太过虚无。出道十年来，他明明坦诚又风趣，却屡屡形容自己是“无聊”、“乏味”的人。
“你是什么时候觉得自己很平凡？”
“从小吧。就比如班上考试，成绩发下来，我就发现要去争第一对我来说很累。”
“是累还是难？”
“累不是难。有些人可以轻而易举在这个领域做得很厉害，但对我来说没有那么容易。说到底可能还是懒。”
就像寻羊男逐渐认识到“世界是平庸的，所以你也是平庸的”，性格会有所改变，而平庸却是公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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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又廷放弃了与世界较劲，却没有放过自己。他惯于自省，年轻时候喜欢思考人与宇宙这样的哲学命题，三十岁以后更关注自身：清楚自己向往的生活方式，知道自己快乐的根源，什么会让自己不开心什么会让自己开心。
他正在上海拍摄电视剧《平凡的荣耀》，在这其中饰演一头折服于环境的野兽，“这个角色完全不得体，脾气暴躁，沧桑。我最近就在想，他身上有我想要舍弃的一些世俗的规则和规定，一些得体的状态。”
“是否你只是不习惯讲故事，而并非你的生活真的如你所说的那样平静？”
“或许吧，但我就是个没有什么想表达的人。我没有什么资格表达，如果表达自己更不需要说什么。可能我平时想要在一个平静甚至无趣的状态中，因为拍戏的时候已经经历了很多起起伏伏、跌跌宕宕。”
光是认识你就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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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的拍摄现场，赵又廷为我们推荐了电影《横道世之介》。横道世之介是个被大家带着笑回忆起的好人。人们说，光是遇到那家伙, 就感到自己赚到了。
“横道世之介是我特别向往的状态，但我做不到像他那么单纯，他是真的无所求地在行善，他真的在做所谓的光合作用，没有一丝一毫期待回馈。他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到了很多人，正面改善了他们的生活和心情。”
习惯自省或许会让人钻入牛角尖。“身边的人不想看到我这样。我也觉得这样不好，我想把自己扳回来。”赵又廷说。
赵又廷想象力无边，内心丰富敏感，善于观察也能够用肢体和五官表达自己的内心，外形可塑性强。但他只愿意承认自己在演戏上有一些天分，只是一些：“我是个蛮平均值的人，一直没有遇到什么事情让我觉得自己在这方面是天才。”而天才极高的人要成就自己，必须牺牲掉享受平凡人快乐的权利。
2011年6月起，赵又廷在微博上开始不间断发布自己高举双臂拥抱阳光的照片，并以“进行光合作用”作为配文。“不管什么情况，你沐浴在阳光下心情都会好一点。从这个开始发想，我们身边有很多温暖美好正能量的事物只是你没去看到它们而已”。“光合作用”后来成为赵又廷坚持在推广的微博公益话题，鼓励人们发现生活中细微的美好，彼此倾诉与倾听，“像植物一样，排解掉负能量，也就是二氧化碳。生活中一点小小的东西都会让自己心里好受那么一点点，比如有人帮我按了电梯楼层。”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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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了，应该知道自己快乐的根源是什么。”
“你快乐的根源是什么呢？”
“家庭。”十年来，赵又廷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始终如一。
2014年起，赵又廷停止更新博客，他解释说或许是因为自己真的快乐起来了。2014年9月，赵又廷与高圆圆结婚，他实现了儿时的心愿：建立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出道十年来，赵又廷即使累到想哭，他也不会同家人抱怨。
这或许与父亲的教育有关。刚踏入演艺圈时，他每次回家都精疲力尽，有一天父亲提醒他，“不要每次回来都这样，我知道你累，但让你妈看到的话，她会更加担心的。”父亲又告诉他，以前自己觉得生活压力大的时候，每次回家前，都会给自己两个巴掌清醒一下，然后假装元气满满地进家门。“让我们两个孩子跟我妈都觉得，嗯，爸爸今天工作很顺利啊，一切都很好。所以，我现在也不会轻易展示我的脆弱。”
悲观的部分从来没有消失，但赵又廷可以拥抱阳光。即使他看到眼前杯中只剩半杯水，他也会告诉自己：“还有半杯！”
良好的家教养成了赵又廷察言观色的习惯：如何能够让周围的人更舒服。日常相处中，他习惯为他人提前倒一杯水，工作中，他无条件配合导演的各种要求。”只要我能够做得到，为什么不让这些事情有一个快乐的过程，完美的句点呢？”赵又廷说。
配合他人虽然可能压抑自己，但却能让赵又廷感到快乐。“我已经变成了顾虑到别人的感受是让我舒服的，如果能提前，在你还没意识到的前一步，帮你把这件事做好了，你开心了我也开心。这也变成了一种习惯。”
这璀璨俗世的美好是真实可感的。赵又廷说生活中往往九成都是不快乐，他所要做的就是牢牢抓住那一成的快乐。这一成的快乐来自于家人和表演，能够支撑他走完人生的十分之九。
“最近在和自己较劲的事情是什么？”
“最近在考虑自己不要这么妥协。我一直在配合，一直在妥协，我发现自己还是有所期待。但我的礼貌和体贴并没有得到回报。我觉得现在要开始坚决say no，我很好说话，很容易被说服，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你对我好言相劝，就好吧，好吧。每次那种真人秀的东西，拒绝拒绝，如果再来劝我可能就去……”赵又廷笑道，“其实特别没有原则哈哈。”
满地都是六便士，
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多年前，导演陈国富问赵又廷；“你想当演员还是大演员？”
“当然希望是大演员。”他回答。
“什么是大演员？”陈国富又问。
“就是演戏演得很好，声望很高的演员。”
“演员也可以戏演得很好。大演员不同的是，他有更多的机会选择自己想演的电影。”陈国富回答。
赵又廷一下就听懂了。他开始重新打量商业片，并在一次次的经验中确认在商业片带给自己的空间和成长，不再抗拒提高人气。
2017年，赵又廷主演的玄幻爱情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爆红，他的国民度和商业价值随之高涨。电视剧播出期间其微博粉丝增加了近五百万，在他2010年6月6日发出的第一条微博下，新增223页从2017年穿越而来的评论。一个在大荧幕上里历练了多年的演员，终于被445亿次网络播放量确证了“整容般的演技”。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给你工作带来了什么影响？”
“巨大的影响。选择更多了，跟《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一模一样的戏不断地来。不管在现实还是非现实，哪一个时代都有霸道总裁，然后他们都是一个样子。”赵又廷笑道。
他总归是想当个好演员的，用自己的方式一步步蜕变。
爆红之后，赵又廷接拍了一部电影《兰心大剧院》和一部电视剧《平凡的荣耀》。前者是因为想同导演娄烨合作，后者是因为喜欢现实主义基调的剧本。赵又廷怀着忐忑的期待接拍了《兰心大剧院》，他想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娄烨的环境对演员来说是最爽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你在镜头前呈现的东西没有任何修饰，你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好像脱光了衣服。”虽然已经杀青半年多，但赵又廷依然对那两个月的拍摄回味无穷，那是对他的一次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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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又廷在去年接受本刊采访时提到：“我的师傅们，比如说钮承泽导演、蔡岳勋导演，还有身边一些朋友都觉得，很多时候我会被自己的礼貌、家教、客气给束缚住。如果能够打破那些束缚的话，可能演技才能再往前进一步。”他良好的教养往往会摁下他在表演中的突发奇想，“顾全大局，我不好意思提出来打乱大家节奏。”
可娄烨在乎的就是这个突发奇想。他为演员们营造了逼真的物理环境，然后告诉他们：任何意见都可以提，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你都可以做，剧本上的台词只是个参考，你不想说的话就不说，你想说的话随便怎么说。“导演不想要任何设计带来任何杂念，人物的当下感受把它表达出来就好了，所以每一条都不一样。”
这是赵又廷最具备挑战性的一部电影，他要撕碎自己，融化在角色里。“我感觉我又突破了一些东西，很难解释清楚，总之当下，我的表演又进步了一点点。”他在演人，而不是演戏。赵又廷就是话剧导演谭呐，或者说，谭呐只存在于赵又廷这儿。“你就不觉得自己在拍戏，好像真的在过那个人的人生。”道具都是真的，想喝酒就拿出来喝。摄影师缄默不语，游走在你身边，一镜到底。多数镜头都超过了十分钟，甚至有一个二十七分半的长镜头。旁若无人，一览无余，却又让赵又廷感到“太爽”。
去年秋天，赵又廷第一次到纽约。“纽约是个超级具有生命力的地方，卧虎藏龙。和你经过的一个人可能就是个非常伟大的作家、艺术家，却其貌不扬”。赵又廷用“居然”形容自己对纽约的喜爱，他曾以为自己是讨厌所有大城市的，只喜欢维多利亚的宁静。
一个好的演员，总是会对纽约动心，那里给人持续的兴奋，还是个从不谢幕的大舞台。
“你的榜样是？”
“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他的每一部戏都好看，没有接过错片。我要学的就是他接戏的选择。”
摄影：李奇
策划：董江威
造型：Sherry
采访、撰文：杨楠
编辑：FUF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