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个世纪以来,劳力士不断支持探险先锋,襄助他们缔造无数历史壮举。在此过程中,劳力士将探险从最初纯粹的探索发现,逐渐转变为保护地球,并通过“保护地球·恒动不息”计划(Perpetual Planet Initiative),支持有志之士为地球万物构建更美好的未来。而“劳力士大奖”便是涵盖于计划中的重要项目之一,该奖项表扬全球杰出人士,为资金不足的先驱人士提供支持,助他们克服挑战并实践其创新项目,从而改善大众生活,保护地球。

刘少创,中国遥感专家,五位2023年劳力士大奖(Rolex Awards)得主之一,他在甘肃安南坝野骆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亲睹野骆驼这种行踪神秘的动物,并从当地居民和保育专家身上得知了野骆驼生存面临的困境——作为少数能扛得住极端严苛环境的哺乳类动物,数十万年来一直生活在蒙古及中国戈壁沙漠的干燥平原上,目前仅存约一千峰。刘少创意识到,自己可以借助独特的遥感技术,保护这种处于极度濒危状态的野生动物和它们最后的栖息地。

在荒漠中保护行踪神秘的野骆驼绝非易事,在“劳力士大奖”的支持下,刘少创得以稳定并扩大其研究和保护规模,启发更多民众关注野骆驼保护问题。为此,ELLEMEN奔赴茫茫戈壁,跟踪记录刘少创最近的一次甘肃安南坝野外保护作业,与读者分享动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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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被冲坏了,得等中心站的电话,如果有车通过说明能进去。”刘少创和杨科长看着显示屏上的视频监控资料,忧心地说。这一天,正好是阿克塞哈萨克族自治县县庆放假的第一天,甘肃安南坝野骆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中心的办公楼格外安静。屏幕上的三维定位中央,是暗灰色山峰下的人工饮水池,定位是安南坝野骆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腹地——冬格列克。

这片与世隔绝的水域,在影像中回荡着安宁,绝非死寂。如果把影像往前回溯,你会看到野骆驼、狼、鹅喉羚被水池吸引,缓步走来的情景。它们先是远远地观察,渐渐隐于与四周一致的平静 ——动物的耐性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强,要一直等到确认附近没有威胁,才会靠近水池俯下身去——水面倒影着它们的身躯,还有身后峭立的崖壁、浩瀚沙丘。

我们计划前往的冬格列克,是甘肃安南坝野骆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其中一个保护站的所在地,这片面积39.6万公顷的荒漠无人区,是野骆驼的关键栖息地之一。

从阿克塞县城到那里的路有一百四十多公里,其中的一段,在过了保护区东界之后,是六十多公里的砂石路。这片狭长的区域与阿尔金山的草场和库姆塔克沙漠相连,北接甘肃敦煌西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西邻新疆罗布泊野骆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根据20l5年中新网的一则报道,这片区域内的年平均降水量约39.9毫米,而蒸发量达2486毫米,这里被称为“中国的旱极”。前三年,这里几乎不下雨,去年冬天下了几场雪,今年雨季又下了几场雨,荒漠上枯黄的草木,才渐渐有了绿色。

大风从八月十六日的午后开始,连续刮了两天两夜,十八日傍晚,又转为沙尘暴,十九日的早晨,沙尘的轰鸣忽然停住了,凝滞的天地间,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雨水深锁大地,直到二十日中午才渐渐消歇。“饮水池的水都是浑水。”杨科长再次确认了昨夜雨势出奇的大,又问我们去安南坝的打算。“阿克塞难得下雨,我每回来从没碰到过雨天。”刘少创说,然后告诉杨科长,去安南坝想采集几峰野骆驼的血液和粪便,为后期的动物医学研究做准备,还计划到安南坝野骆驼保护区西边看一处泉眼。刘少创解释,这个人工水源非常重要,“卫星定位监测到有一峰野骆驼在那一带转悠,来找水,明年我们想在那儿架一个卫星监控设备,用来监测水源。”

这一程野外作业,与刘少创同行的还有他的朋友吴秀山。吴秀山从事动物医学研究,为野骆驼的保护研究提供了很多帮助。一年前,他们在罗布泊保护区采了七峰骆驼的样本,又在安南坝保护区的冬格列克保护站采了两峰,但当时想再多采集几峰,等凑齐了再送去检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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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少创运用遥感技术进行野骆驼的保护性研究,始于2012年。作为在中国科学院工作的遥感专家,刘少创曾在2011年前往戈壁沙漠,当地干燥及布满岩石的环境十分适合测试“玉兔号”月球车原型。抵达后,他有幸亲睹这种行踪神秘的动物,并从当地居民和保育专家身上得知野骆驼的困境,由于气候变化、人类活动、丧失栖息地、狼群捕食、疾病和杂交繁育等多种因素的影响,导致它们的数量日益减少。野骆驼不仅数量稀少,而且分散于20万平方公里的野外不毛之地,因此科学家在监测野骆驼方面遇上难题。他们无法追踪野骆驼,只能单靠蹄印和粪便踪迹加以研究。

刘少创意识到自己可借助卫星跟踪和遥感技术,通过卫星跟踪技术了解野骆驼的行踪和活动规律,利用卫星遥感技术监测野骆驼栖息地的变化。逾十年的全情投入,令刘少创从遥感专家渐渐转变成了野生动物保护专家,也赢得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和支持。2023年,刘少创获选赢得“劳力士大奖”,成为这一年全球范围获奖的五人之一。

而在劳力士“保护地球·恒动不息”计划的支持下,他能够为更多野骆驼安装追踪设备、收集更多生物样本,以及研发并采购疾病监测仪器。此外,他亦获资助40部卫星跟踪器一年的通讯费用。

劳力士大奖是“保护地球·恒动不息”计划的重要一环,持续推展不同范畴的工作,其中包括葛瑞格·库尔坦(Grégoire Courtine)研发的突破性技术,有助治疗脊髓损伤;社会企业家费力克斯·布鲁克斯·丘奇(Felix Brooks-church)研发出突破性设备“营养增量机”(dosifier)能够在研磨过程中加入微量营养素,解决非洲多国的营养不良问题;科技企业家汪郁雯(Miranda Wang)完善其回收技术,将低价值塑料废物,转化为高价值材料。而刘少创的野骆驼项目则创新性地将遥感技术应用到了野骆驼的生态观测当中,同样也是先锋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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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刘少创而言,“劳力士大奖”将成为其争取研究项目支持的一大助力:”这不仅是对我们过往工作和项目的肯定,更重要的是它能够让公众关注到野骆驼及它们面临的灭绝风险。我希望此大奖能激励更多的人投身野骆驼保护事业。”

这是一项跨学科的整体性保护计划,除了刘少创擅长的遥感技术之外,还需要联合包括生态学、生物学、动物学、地理学等等方面的研究者,而更多的野外工作,他还得依靠当地了解野骆驼习性的哈萨克族牧民。这一天,阿克塞县县庆放假了,上哪儿去找能够帮他“驯服”野骆驼、顺利采到样的牧民或巡护员,又是一个问题。

沿着没有车辙的河道颠簸着进入无人区之前,刘少创对司机说:“这里没有路,你不要试图去找路,只要方向是对的,你觉得哪儿好走就走哪儿。”在没有人走过的地方找到方向,似乎已成为刘少创的日常。

野外工作结束后的一天,刘少创在群里发了张《科学时报》的照片,这张珍藏的旧报纸的时间是“2001年7月6日”,上面登载了一则“劳力士大奖”(当时的奖项名为“劳力士雄才伟略大奖”)的广告,这是刘少创梦想的起点,“就是因为看了这个广告,我开始申请这个奖项。”时间又过了二十二年,2023年,刘少创以“遥感技术运用于野骆驼保护”的研究项目,获得了“劳力士大奖”。

用卫星跟踪系统对野骆驼进行跟踪,是开创性的,首先要了解野骆驼的分布范围和活动规律,以此获得这片区域的环境信息,再用环境信息建立一个生境模型,叠加气候变化模型,用来预测未来栖息地的生态变化的趋势。刘少创说,这个奖项虽然授予他个人,但本质是对野骆驼研究和保护团队的支持,“从总体上来讲,这是野骆驼保护领域截至目前得到的最具国际影响力的奖项。”

“劳力士大奖”让刘少创的团队开展国际性的合作,成为一种可能,接下来的日子,他将与蒙古合作开展野骆驼跟踪,同时研究狼和野骆驼生态学意义上的相互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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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安南坝”,哈萨克语的意思是“母亲在的地方”,在这片荒漠的边缘,祁连山西向余脉与阿尔金山东向余脉相连,当金山、敦格冰川、阿尔金山环绕着戈壁,高山深处遍布冰川,雪线以上,终年积雪。高山的积雪融水渗入地下,形成大地上的微弱泉眼与涓涓细流,流水孕育了草禾植物生长所需要的湿润气息,大地上延绵生长着草禾与灌丛,梭梭、沙葱、芨芨草、白沙蒿、沙棘、麻黄与刺蓬,还有中亚紫菀木、星毛短舌菊、红花岩黄耆这一类开满明净花朵的植物。雨后的戈壁滩上,沙莲蒿的气味幽微地浮动,这是一种清凉干燥混合着树脂幽香的味道,容易让人联想到令人愉悦的荒野之息。

草禾植物繁盛的地方,代表着水源的存在,水的气息来自天空的恩赐,野骆驼靠着嗅觉寻找水源。保护区的巡护员吉布提斯告诉我们,“遇到没有沙尘的好天气,野骆驼能感觉到二十公里以外的水源,就朝着水源的方向走。”灵敏的嗅觉,是家骆驼和野骆驼的共同特征,吉布提斯说他小时候出门放牧,父亲跟他说:“如果迷路了,就把栓骆驼的绳子放开,它们会找到自己的家。”

吉提布斯说,阿克塞的哈萨克族人是从新疆巴里坤迁徙来的,他十几岁就跟着爸爸父亲放牧家骆驼,那时候就见过野骆驼。

想起来正是春天剪驼绒的时节,他发现家骆驼群里来了峰野骆驼。野骆驼的身躯“白白的瘦瘦的细细的,样子也好看得很”,吉提布斯的讲述,把野骆驼的形象特征大致勾勒了出来:它的两个眼珠子黑黑的,感觉它特别害怕,尤其是见人类的时候,怕得趴着,站不住,胆子小,它的野性却强得很。蹄子很宽大——戈壁上的石头不容易把它弄坏。

野骆驼喜欢和家骆驼混群活动,他的父亲骑马过来赶骆驼,就会发现家骆驼中间混着一两峰野骆驼。和家骆驼油油壮壮的驼峰不同,野骆驼的两个驼峰的间距宽宽的,小骆驼有一米左右宽,成年骆驼一米二到一米三,峰子上的油脂也少得很,小小的,疙瘩子一样。家骆驼的毛很长,棕色或红棕色,身子很壮,腿短短的,而野骆驼身上的肉很少,修长精瘦,腿尤其长。

吉布提斯说,那时候这个地方还没有保护区,但哈萨克族人有讲究,“我们自然形成了保护野生动物的想法,所以那时候也会保护呢,不会抓野骆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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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骆驼属于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种群数量极稀少,分布范围又很大——大致在二十万平方公里的区域内,仅存不到一千峰,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中,被列为极度濒危物种(CR),同时被列入《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附录Ⅰ。把遥感技术用于野骆驼的保护研究,一个原因是刘少创为这个种群的生存感到担忧。在如此广袤的区域里,按照传统的办法对生境质量进行监测,成效微小,而遥感技术所面对的对象物是宏观的,会是一个比较有效的方法。

新疆罗布泊和甘肃安南坝这两个野骆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中国境内野骆驼的主要分布地,野骆驼的种群数量甚至不及现存于世的大熊猫数量 ,世界范围内的种群数量不到一千峰,中国境内分布约六百五十余峰。

安南坝保护区北部的库姆塔格沙漠,是野骆驼的主要栖息地,这片区域内,曾有十余条地表径流穿过沙漠汇集于罗布泊洼地,烈日、疾风和罕见的雨水不断重塑着这里厚厚的出露地层和地表沙丘,反映出西北干旱区气候、水系及地理环境演化历史。科学史上较早的对野骆驼种群数量的调查,应追溯到2007年l0月,当时对库姆塔格沙漠的首次综合科考,获得了以下几项重要发现:两条大峡谷、抗旱植物——“沙生柽柳”和四十峰野骆驼的数据资料以及水源的存在。及至目前,分布于安南坝保护区的野骆驼种群的最新数据,依据2025年的生物分子检测结果,为二百七十五峰。

过去野生动物种群数量的调查一直以“痕迹计数法”为主,不过这需要通过观察者的肉眼观察和经验才能辨别,而且痕迹的持久性受制于环境。疾风和烈日须臾改变着比动物的蹄印、粪便和踪迹更坚固的山峰与岩石,万物在那里活过、死去,无声无息归于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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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获得“劳力士大奖”对于刘少创来说,并不是一个目标的达成,更重要的,这是一个新契机。在劳力士“保护地球·恒动不息”计划的支持下,刘少创增加了不少遥感监控设备,将野骆驼的生活轨迹看得更加清晰。刘少创说:“遥感不是为了看野骆驼,而是看野骆驼的家园。”他们需要建立一个整体的研究计划:卫星跟踪、遥感监测、动物医学、基因测序,其中的任何一项研究拿出来都是一个重要的事,所以必须交叉。面对这样一个多学科交叉的研究体系,他认为研究者应当拥有好奇心、开放性和实验精神,对于陌生的领域需要付出艰辛努力去理解和诠释,再运用新学科的知识和思维方式,对本学科固有的技术和知识进行修正,如此相互参照,平衡、深入。

在主流科研领域,很少人能理解这样的跨界行为,而在刘少创看来,科学研究有时候靠的是激情与热爱,如果要理性思考的话,很多事就搁置了,他像是自语一般说: “人生中的很多事等等就过去了,没有再回头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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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格列克

我们到达安南坝保护区冬格列克保护站那天正午,天空一片无暇的碧蓝,保护站的屋顶依稀从地平线上浮现出来,一行由人工种植、养护,用作防护带的新疆杨,让建筑平添几分生命的暖意。驻守在这里的巡护员,每十五天交接轮换一班,除了日常的监测、巡护和人工饮水池的维护工作,他们还照料着三峰被救助的野骆驼。

最小的一峰是2019年森林公安阿依巴提在巡逻时救回来的。阿依巴提发现它的时候,周围找不见母驼,它还是个小小的驼羔子,个子不到一米,八、九个月那般大,才刚刚开始能吃草,消化功能不好,吃了草之后消化不掉,肚皮涨得鼓鼓的,身上没有一根毛,光光的,很瘦弱。

阿依巴提把它带到了保护站,给它起了个名字“阿依巴斯”,在哈萨克族的语言里,这是女孩子的名字,意思是孤单又可爱的。

助力保护这些野骆驼,对于阿依巴提而言是自然而然的本心,对于刘少创这样的“劳力士大奖”获得者,以及更多这些遍布于世界各地的自然保护工作者而言,亦是同理。助力保护各地迥然不同的珍稀野生动物,无论是在热带雨林、海拔超过4000米的青藏高原无人区,还是接近人类定居城镇的山林,如果我们接受自然和历史给予的这场挑战赛,受益者绝非仅仅是这些被保护的动物。我们投入越多,就能为它们争取到更多的关注和保护,并确保它们的未来不会只活在人类的想象中或书籍中,而是真实生活在我们这个蔚蓝星球上——在野外自然地生活,与我们共生,才是真正的善意与尊重。而这也是劳力士推出“保护地球·恒动不息”计划背后的深度意义。

那天下午,我们穿过蜿蜒的小路和山峰,朝着保护站的东南方走去,去那里看安南坝河。阿尔金山的冰雪融水汇聚成这条河流的源头,人们把水从安南坝河引过来,作为保护站的生活用水,再继续向北,穿越炙热的沙泥与石砾,直到十公里以外大红山的两个大、小饮水池。

傍晚的闲暇时刻,保护站的巡护员老张把我们带到安装着监控设备的小屋,一幅一幅画面地回看最近一个月,球机监控系统捕捉到的野骆驼饮水的场景。比如,八月六日,那里来了九峰野骆驼喝水,八月十七号日的下午2:39,来了十一峰骆驼。老张对着静止的影像仔细数了数,确认了十一峰。驼群由一峰成年野骆驼带领,慢慢地踱步靠近,在距离水池几十米的地方停住,一动不动,时间仿佛也停止了,又过了二十分钟,驼群确认周围安全之后,才开始走向水池,沉缓而优雅。老张说,“它们很耐渴,一般饮一次水可以管七到十五天左右。”

从2011年计划用遥感技术监测野骆驼算起,十四年里,刘少创从头到尾跟踪了三十几峰野骆驼,有的跟踪了半年,有的几个月。他和巡护员一起给第一峰野骆驼戴上卫星定位跟踪器的时间,他记得比较清楚, 2012年5月6日,他补充道:“因为这个时间和我们1995年到达北极点是同一天。”

这峰野骆驼后来在库姆塔格沙漠北部停留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沿着一条通道,绕到沙漠南边游荡。有段时间,刘少创忽然意识到跟踪器的定位间隔设置有点儿问题, “当时不敢把间隔定得太密了,定了八个小时一次”,卫星跟踪系统发回的数据显示,在那八个小时内,这峰野骆驼跑了很长的距离,后来就忽然不动了。

刘少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怀疑是设备的问题,抬脚就去了现场,在那里发现这骆驼已经被狼给咬死了,跟踪器还在不间断地发回数据,他唏嘘不已,“我们跟踪的第一峰骆驼就这样被狼给咬死了。狼是野骆驼的天敌,最大的危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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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年前,库姆塔格沙漠边缘的三角滩的野骆驼比现在多,也是在这里,刘少创第一次看到野骆驼。先是远远地看到一峰两峰的野骆驼在沙漠中游荡,就请巡护员把他们带进去,躲在石头后面,那一次看见了十几峰的驼群。后来这片区域人类活动越来越多,野骆驼逐渐减少。

气候变化和人类活动使得野骆驼的栖息地不断地缩小和碎片化,它们被迫朝着阿尔金山的高海拔区域迁徙,寻找有水源、隐蔽又凉快的地方。新的问题在于,如果一个种群集中在很狭窄的区域,也会面临另一个威胁——发生致命性的传染病,灭绝的风险就会增大。这算是一个潜在的危机,但狼对野骆驼生存的威胁就是现实的问题,阿尔金山有充足的淡水,适宜只能依靠淡水生存的狼群,山里的狼很多,狼对野骆驼的威胁极大。

2023年十月下旬的一天,安南坝保护区在大红山的小饮水池监测到15只秃鹫集群,这是一个十分罕见的生态现象,且是首次监测到。

秃鹫集群的现象引人关注的点在于,它反映了这片区域内,秃鹫与有蹄类动物的食物链关系,进而指示出一种深刻的生态共生关系。

秃鹫是安南坝有分布的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惯于单独或小群活动,它们以动物尸体为食物,作为“食腐动物”,秃鹫的存在依赖于多个食物层级:健康的植被为有蹄类食草动物提供充足的食料,种群数量相对稳定的有蹄类动物——岩羊、鹅喉羚,又为食物链中的顶级捕食者——狼和雪豹所猎食。

狼的奔跑时速可达55公里,牙齿咬合力可达180千克,上下各两颗镰刀状的犬齿,尖锐锋利,轻易就能刺穿猎物的皮肉。在安南坝保护区区域内,狼的主要食物是鼠类、野兔、鹅喉羚,狼总是寻找弱小、衰老的个体下手,它们的猎物以驼羔为主。

我们从保护站前往北边的黄羊沟,一路穿行于暗灰色的山丘、岩石和浩瀚沉寂的沙丘,暴雨冲刷过的淤泥,在斜阳中泛着湿润的金铜光泽,没有车道,河道上的车辙也时断时续,没有飞鸟,没有野兽,仿佛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保护站的李站长感叹“我们这儿开车没路可看,看山,把山绕过去。这些地方只能靠人的记忆认路。”我们开出保护区后,在一条浅浅路迹的东边,看到两具野骆驼的尸骸,相距不到两公里,其中之一的头骨已经被沙尘掩埋。另一具的腿部关节扭曲折断了,整副身躯坍塌在粗砺的石砾和沙土间,无尽哀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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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人区的深处,日光澄澈,能见度一流,袒露的地表和空旷的空间,改变着我们的知觉习惯,平时认为的“近大远小”的观察方式似乎也失效了,在这里,有些事物被
无声地放大,有些又变得极其微小 ,此时此地,野骆驼的尸骸仿佛无穷大。在远一些的地方,还有一个更大的物体,当我们走近时,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块稍微大一点的石头。

巡护员老张随手捡起一块淡红色的石头,讲起不同的动物的逃逸方式,“耐力是野骆驼好,可以高速地跑六十多公里,鹅喉羚是爆发力强,跑的速度也快,但跑出四、五公里以后,看看没有危险它就停下来。平 常在滩上,狼跑不过鹅喉羚,一般在鹅喉羚喝水的时候,袭击它。”老张又说,八月十九日的早晨8:00左右,在北达坂那边看到野骆驼,“已经好几年没出现在这个地点了。”

“走在沙漠里,心很安静也很害怕,狼来了怎么办?”老张说,之后便沉默地一心研究起手中一块片岩的纹理。如同这片石头的纹理般不断层叠重复的图形,在眼前这个野性浩瀚的空间中显现和流动着,小到随风迁移又停驻的沙的线条、日影中站立着的一团又一团灌丛,大到延绵无尽且起伏的形状和大小近乎一致的沙丘,无尽地循环。地质学把地质时间尺度上的重复现象定义为“地质旋回”,它描述了在以亿万年为单位计量的时间尺度上,地球物质周而复始的循环、转化和重塑,这里面没有一个过程是孤立的。

入夜时分,我们从荒漠无人区,一路颠簸、寻找那些能够安全通过的沉实河道,回到冬格列克中心站,远远地看见屋子里透出的灯光、夜色中蹦蹦跳跳逃窜的野兔和中心站的小黄狗,仿佛也经历了一次小的时空循环,这令人想到罗伯特·麦克法伦的《荒野之境》里的一段话:“看着星星如此清晰地从遥远的夜空滑落,我感到我们与暗夜的日渐疏离是一个巨大而严重的损失。作为一个物种,我们人类已越来越难以想象自己属于某种超越我们自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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