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 announcing the closure of ww chan sons tailor shop in shang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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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红帮裁缝,W.W.Chan & Sons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这可能是全国最知名的一家定制西装店,由红帮裁缝陈荣华于1951年创立于香港。

陈荣华出生于1922年,少年时代在上海的裁剪与服装学院系统学习并以优异成绩毕业。在上海的训练,让他掌握了把英式立体剪裁与本地手艺融合的技艺基础。

陈荣华入行之前,“红帮裁缝”的历史已经在黄浦江边展开。

“红帮”之名的由来,本身就带着时代特有的印记。“红毛人”,是当时民间对西洋人的俗称,一批专为洋人制作西服的宁波裁缝,便因此被冠以“红帮”之名,意为“西帮”。起初,他们并没有店铺,而是手拎包裹、在码头为远航而来的洋人水手缝补衣物的“拎包裁缝”。

大约在19世纪50年代,这股力量在上海轩辕殿成衣公所内以“洋帮”或“六邑宁帮”之名崭露头角,并于1855年成立了属于自己的分支机构——北长生,在十里洋场中悄然积蓄力量。

步入20世纪,社会变革的浪潮为红帮裁缝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他们逐渐从走街串巷的“走商”,升级为开设固定门面的“坐商”。上海的红帮西服店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从19世纪末的寥寥数家,猛增至20世纪初的百余家。1928年,上海市西服业同业公会成立,这个行业正式走向成熟与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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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上海,红帮事业的蓬勃发展,与虹口路和南京路密不可分。

虹口是红帮事业的摇篮。这里水陆相接,租界林立,是最早接触西洋风气的口岸。裁缝们从码头起步,逐步向附近的北四川路、吴淞路等街区聚集,形成了早期的西服制作街区。鼎盛时期,虹口一带的西服店数量占全上海的近三分之一,吴淞路更曾有“西服一条街”的美誉。这里孕育了红帮最初、最广泛的产业生态。

南京路,则代表了红帮事业的巅峰。20世纪初,随着外滩金融中心的崛起,南京路迅速成为时尚消费高地。1902年,红帮名师王才运在南京路创立“荣昌祥”西服号,一鸣惊人,被1926年的《申报》誉为沪上西服业之首。以“荣昌祥”为首的“南六家”,以及后来声名赫赫的“培罗蒙”“皇家”等名店,纷纷在此扎根。

以南京路为绝对核心,红帮西服产业形成了向四周辐射的层级格局。裁缝的技艺高低,与店铺所在街区直接对应:代表顶尖技艺的“七工”师傅坐镇南京路,周边的“五工”和更远处的“三工”师傅则各守其位,使得南京路成为引领整个行业技术潮流的心脏地带。

1949年前后,大批上海红帮裁缝因为时局跟随客人离开,辗转香港、台湾谋生,陈荣华亦是如此。他先在九龙开设工作坊,1960年在尖沙咀开出首家门店,陈荣华做衣服做得拼命,一天工作12小时,每周只休息半天到一天,很快便接下了包括英资企业(如怡和、太古)高管制服与航空公司制服的订单,逐步把上海剪裁的传统在香港落地成一家家族式的裁缝店。

1982年,陈荣华退休,由其子陈家宁接手,W.W.Chan品牌逐步公司化,并以W.W.Chan & Sons名义经营。2000年后,这家店聘用并培养了一批长期经理人,维持客户服务体系。

长年活跃于香港与国际裁缝圈,W.W.Chan在西装爱好者中被视为保守而可靠的“上海学派”,也就是红帮裁缝的代表之一。业界媒体都把它列为香港老派裁缝中仍能较好适应当代市场的典型之一。

红帮裁缝大规模迁移香港市场不仅填补了香港定制服装市场的空白,也对香港服装业的发展起到巨大促进作用。20世纪40年代以前,几家家庭式的小作坊便是香港服装产业的全部,红帮裁缝来到香港后,香港西服定制业开始起步。1950年,香港有41家制衣企业,五年后增至99家,1960年增至970家,1965年达到1510家。20世纪60年代,香港的制造业取代转口贸易业的主体地位,制衣业在整个制造业GDP中占比三分之一。

到了2002年,陈家宁带着父亲的手艺,将W.W.Chan & Sons这个品牌又开回了上海,十几年间在南京西路、茂名南路,以及浦东新区先后开了三家店。二十多年来,它不仅把一门手艺带回上海,也把一段家族记忆、一种美学姿态和一套服务礼仪带回了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

但就在今年,W.W.Chan对外宣布关闭其在上海的全部门店,彻底搬离这座城市。它的落幕,也宣告着一种海派生活方式的逐渐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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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的红帮裁缝中,包荣海是一个绝对绕不开的名字,被称为“大包师傅”的他,2005年由老师傅引荐,加入了W.W.Chan茂名南路店,直到闭店。如今他在淮海中路开设了自己的店铺Tailor B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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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荣海的职业生涯始于1982年,因从小身材瘦小无法从事体力活,便从浙江老家来到上海,投奔做裁缝的祖父。初学时,他每天反复练习针脚,一件衬衫磨了两年才“出师”。“红帮裁缝的手艺,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他捻起一根线,对着光检查它的韧性,“针脚要密而不显,线迹要顺如流水,这都是师傅手把手教的‘肌肉记忆’”。

包荣海曾师从上海服装鞋帽研究所的高级研修班,那里培养出的裁缝持有六级技工证书。加入W.W.Chan之前,包荣海辗转于上海、四川还有日本等地,练就了一身扎实的基本功,手法如教科书般标准。“我们量体时看的不仅是尺寸,”他伸手虚抚空气,仿佛正为客人整理衣领,“还要观察客人走路的姿态、习惯的手势,甚至会考虑到长期伏案工作导致的肌肉变形。比如我给笛子演奏家陆春龄制作西服外套,你要给他抬手时的两只袖管做得微微不同,但手放两边时看上去又是一样的”。

他最骄傲的绝活,是让西装在动态中依然保持挺括。“好的西装,抬手时肩部不动,弯腰时后背不皱。”他翻出手机里一段视频:一位歌剧演员穿着他制作的西装演出时,无论动作幅度,衣领始终贴合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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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荣海的弟弟包荣志“小包师傅”,在康定路开了一家不起眼的店面拿波利,打开门就能感受到小店复古而典雅的气息,日光从临街的窗户斜射进来,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包荣志站在试衣镜前,手指滑过一件未完工的西服肩线,十分专注。楼下负责接待客人,楼上是他打版的工作室——一种传统的“前店后工厂”模式。

“从1989年到现在,三十六年。”说起入行经历,包荣志带着老派上海匠人的直率。1971年出生的他今年54岁,高中毕业便从家乡投奔在上海的兄长,踏入红帮裁缝的行列。“当时没什么主见,父母让学门手艺。”三年半的学徒生涯,“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学”。

在20世纪初期,红帮裁缝通过举办职业教育,传授西服制作技艺和营业知识,培养了不少后备力量,以保证行业的发展壮大。其举办的职业教育主要有六种形式:“学徒制”职业教育、工人夜校、商业补习学校、技训班、西服裁剪学院,西服工艺职业学校等等。

包荣志记得,自己哥哥当年的培训班还会颁发毕业证书,但1986年以后就不再有像以前一样“官方认证”的红帮裁缝了,大多数新入行的人都由老师傅一手带起来。包荣海告诉我们,如今在上海的红帮裁缝,总共也就60多位,大多数年岁已高,退休后不再做工了。

包荣志自认是红帮的“异数”。他偏爱意式西服的灵动与松弛,“既要有结构感,穿在身上又要舒服”,他拎起一件全麻西装,面料很薄,但肩部线条依然利落挺拔。“这件衣服,肩部一定要翘起来,整体又要轻,穿在身上没有压力。哪怕是双排扣,我也不用人家解扣子。站着时纽扣都要服帖,这是最好的。”包荣志坚持全手工上袖,“全世界很少人能做到”。要完成一件西服需要10道工序,但他理想中的裁缝应该“一人通三四道工序”,就像传统红帮师傅般全能。

在他看来,西装不是束缚,而是身体的延伸。“我要做到极致,无论你是站着、坐着,甚至骑自行车,纽扣不解开都行,都能穿得舒服。”

如今,包师傅店里的西服定价从大几千元到数十万元不等,取决于面料与工艺。一套15000元左右的西装,周期45天,需经过量体、试毛样、试光样、成衣四次接触。“只有这样,才能做出理想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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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家位于陕西北路的亨生西服店如今仍维持着国企的定价体系。这里的肖师傅向我们介绍,虽然同样是红帮技艺,国产面料套装六千起,英意进口料七八千——不及私人工坊的三分之一。来的客人多是老上海:七旬长者来圆年轻时的西装梦,父亲带新婚儿子定制礼服,或是外企高管需要一套能“镇得住场”的战袍。

肖师傅向我们演示西装的“推、归、拔”工艺,他手指轻抚面料褶皱,“比如装袖子,要做到前圆后蹲,这不是缝纫机踩直线就能解决的”。这种需要数年才能领悟的手感,与数字化时代格格不入。曾有CAD公司邀他合作建模,承诺将百年技艺转化为标准数据。肖师傅摇头:“量体时的审美判断,电脑怎么能学会?”

每一位红帮裁缝,都要从“四功”、“九势”、“十六规”学起,这是行业在20世纪30年代总结出的工艺要求,贯穿了技艺传承和产品生产的全过程。

包荣海同样记得,老师傅们用牛皮卷尺量体时,会刻意多绕半圈——为的是给客人未来发福留余地。这种不着痕迹的体贴,是机器永远无法替代的温情。他向我们展示缝纫的基本功,“手指拿针走线的时候,手腕和手指用力,手臂和肩膀都是不动的”。

他的腕骨折叠度极高,手腕折过来能轻松碰到小臂,只有达到这样的灵活度,干活儿的时候才能更快更有力,也更不容易受伤。从这种层面上说,红帮裁缝也是一个需要天赋的工种。

而如今,这支曾定义中国绅士着装标准的流派,却正随师傅们的老去而悄然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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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荣志店里有两位女徒弟,石小姐和牟小姐,她们一位1998年入行、一位2000年入行,已是行业里的年轻人。

“我们那个年代没太多选择,裁缝、厨师,就这几门手艺。”石小姐坐捧着脸说道,“三年打基础,两年巩固,五年方能出师。”石小姐还记得最初在工厂的日子,只有一台收音机作伴。

红帮裁缝店“前店后厂”的模式让她们成为了沟通的桥梁。每周轮流从郊外工厂到市区店铺取样衣,拿给客人。“看到顾客穿上衣服的瞬间,所有辛苦都值了。”牟小姐说起不久前一位宽肩顾客的定制案例,她们先后三次试样、调整版型,最终做出让客人满意的成品。这种成就感,是流水线成衣永远无法给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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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谈到手艺传承的问题,她们的失落难以掩饰,“现在孩子关家里玩手机都坐不住,何况学这个?”石小姐叹了口气。她们的孩子也对这门手艺兴趣寥寥,尽管师傅开出的薪资已远超普通白领,但对比欧洲同行仍相形见绌。“假如到我们这代人都做不动了,这项手艺就要失传了,实在太可惜。”

肖师傅带过的学徒,多数最终选择开小型工作室,做“半麻衬”快销定制,而非费时费力的全手工制作。只有一位从伦敦圣马丁学院来的香港学生是例外。九个月里,这个年轻人安静地完成了三件套全手工西服,每一针都追求极致。但这样的传承者终究凤毛麟角。更多年轻人流向成衣品牌,或追逐社交媒体上的快钱。肖师傅的技艺像他收藏的那些外文裁剪书,虽体系完整,却少人问津。

“我们这一行,后继无人。”包荣志的语气没有太多感伤,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包荣志并非守旧之人,他抛弃了老师傅裤脚必缲边(指做衣服缝边,把布边往里卷进,再缝,使不露针脚)的老法,创新了后背工艺,“我看到问题就要改,前无古人地改”。

但技术的革新,难抵时代的洪流。他提到同样因定制西装而闻名的英国萨维尔街,那里4000英镑(约4万人民币)的起价,对比国内市场的价位,堪称天方夜谭。“如果国内定制能到2万起步,环境会不一样。”

这成了一种悖论:红帮技艺足以比肩世界顶级,却难以在本土获得相应的价值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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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还没有红帮裁缝不认识常久明,他的服装厂在疫情后成为了为数不多的还能承载红帮裁缝定制西服加工需求的工厂。红帮裁缝的传承原本是纯粹的师徒制,常厂长形容那种模式像水滴凝聚:“几个人做裤子,几个人做上衣,组合在一起就成了小作坊,小作坊再汇聚就成了工厂。”

上世纪九十年代,他从小工坊起步,后来随着茂名路定制西装一条街的兴起,手工作坊被培养成了规模化工厂。

2000年到2015年,也是红帮裁缝最后一段辉煌的时期,香港的老师傅会站在店门口,向每一个路过的人点头致意。常厂长坦言,真正的红帮技艺需要多年修炼。“一个裁缝能把西装做得非常好,需要相当丰富的功底,不是三五年能学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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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常厂长看来,顶尖的红帮裁缝往往带着某种“神经质”的执着。他认识一些老师傅,对工艺的要求近乎偏执。“有的人动不动就说‘做不好我要跳楼’;还有个老师傅开车时看到路人穿得邋遢,会说‘这些人都该枪毙’。”常厂长苦笑着说,“但他们确实能做出最好的衣服。”

两三年前,当包荣海还在W.W. Chan时,常常能看到淮海中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身着剪裁利落西装的绅士与穿着美丽旗袍、脚踩高跟鞋的女士擦肩而过,他们梳着一丝不苟的发型,面容精致。那一刻,裁缝店橱窗内外,仿佛两个彼此映照的世界。

但如今,那种需要精心打理,费时着装的规范,不知道在何时悄然没落了,追求定制,成了一种十分小众的爱好。这种传统不仅关乎技艺,更是一种正在消逝的生活哲学——当上海滩的绅士们老去,年轻一代更热衷意大利式的休闲西装,那种要求领口挺括、袖笼圆润、每一个细节都恪守礼仪的着装美学,正从城市肌理中淡出。

疫情是行业的分水岭。之前订单源源不断,之后,整个市场生态改变了。在常厂长看来,发生变化的不止一处,“人们的穿着习惯改变了,现在大街上很少见到穿定制西装的人”。更根本的是客户结构的变化:结婚人数减少,婚礼西装订单锐减;中产阶级萎缩,预算缩水。“以前有3万预算的客户,现在只有1万。以前有十个人定制,现在只有两个。”常厂长清晰地看到了社会结构的断层,“有钱人不受影响,但中产急剧减少后,我们感到了寒意”。

他提到了香港的定制师傅更封闭,儿子不能接班,也不愿意聘请外部的专业团队来为品牌续命。相比之下,上海的老师傅更开放。“我们经常交流技术。”

但开放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大小包师傅和常厂长这一代红帮匠人,可能是最后一代了。“我们这批60后、70后,都到了戴老花镜的年纪。80后已经极少,断层就像欧洲一样严重。”他说,“再过二十年,中国的服装人也要断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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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哥是定制西服圈的资深研究者,作为社交媒体账号“西装客”的运营者,他也是中国经典男装领域最早的科普人,这位跨界观察者见证了红帮裁缝黄金时代最后的余晖。

十二年前,当七哥开始翻译西方男装文献时,红帮裁缝正面临最吊诡的困境:裁缝们的手艺达到巅峰,西装定制市场却在萎缩。他记得包荣海量体时的场景——老师傅扫一眼就能判断客人衬衫的产地,甚至从体型特征推测出其伴侣的籍贯。“这种经验是每天十五组客人锻炼出来的直觉,但现在每天能有三组就不错了。”

他特别提到当代定制界的悖论:“健康的市场应该是客人说‘我要出席这些场合’,裁缝就能配出全套方案。但现在国内客人却总要指导裁缝怎么做事。”

还有一点不容忽视的危机是定价体系的错位。“定制西服真正的客户群体是四五十岁人士,他们清楚地知道什么是好东西。但现在的消费者既想要手工定制的独特性,又承受不起相应的价格。”他举了个残酷的对比:同样的工艺水准,日本师傅敢卖三万,中国师傅卖一万还要被讨价还价。这种价值落差体现在每个细节。

七哥觉得很遗憾,等最后的这批老师傅退休,那种靠肉眼判断千万种体型差异的魔法也就消失了。但或许到那天,我们才会真正理解红帮裁缝的价值——他们守护的不是手艺,而是人对精致体面生活最后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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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迫近的断层危机,恰恰反衬出那些仍在主动寻求红帮手艺的顾客的珍贵,他们的一次次登门,仿佛是对这门手艺无声的致敬与挽留。

小包师傅的常客王先生第一次来定制西服是2020年,那时的他刚从南京迁居上海。王先生曾在Mr.Porter这样的海外电商平台买过高级成衣,但“怕尺寸不合,退货麻烦”,他最终选择了找裁缝定制西装。“我的第一套定制西服是在南京定做的,到了上海就想找更地道的红帮裁缝。”

他在手表论坛的边角信息里捕捉到“小包师傅”的名字,决定用一套定制西装作为融入这座城市的仪式。

他展示了自己手机里保存的西装图样,“看到喜欢的就存下来,找小包师傅实现”。五年过去,拿波利成了他每季必访的地点。不同于那些一年定制十几套的资深玩家,王先生保持着一年一两套的节奏。

选面料是他最享受的环节。每当包师傅搬出当季新料册,那些羊毛、丝麻、亚麻的纹理便织出一个平行宇宙,像孩童走进糖果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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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包师傅为熟客王先生调整大衣肩线

黄昏降临,王先生在试穿新大衣,小包师傅为他调整肩线。镜子里映出两个跨越代际的身影,一个用三十六年的经验守护着西装的筋骨,一个用五年的忠诚维系着某种生活方式的延续。这件大衣将陪他度过很多个冬天。

现在还会去红帮裁缝店里做定制西服的客人,仍然好似一幅上海精英社会的微缩图景。“金融、律师居多,也有不少外企高管、政府官员,越来越年轻化。”顾客的定制需求从每日通勤转向了特定场景——婚礼、演讲、国际会议。包荣志记得,十二年前刚开店时,顾客大多是1986前后生人,但如今,00后顾客已不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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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家裁缝店铺如今接待的,都是积攒了多年的熟客。“定制一套西装通常要一个月,客人每周末来试穿修改,裁缝就和顾客成了老朋友。”结婚定制是每年的稳定客流。“衣服穿出去就是我的活广告。”也有对包家师傅手艺极度痴迷的人,一年定制15套,被包师傅笑称得“阻止”了的客人;还有一位北京顾客,专程飞来上海做一套伴郎礼服,又为他介绍了新客。

在为客人量体裁衣时,师傅们也在度量着时代的变迁。身后一排挂着客户姓氏的西服在灯光下泛着温润光泽,像一个个即将落幕时代的注脚。这些衣服会继续出席重要场合,见证婚礼、签约、升职,但它们的制作技艺,或许将随最后一代红帮裁缝老去而成为绝响。

这座城市依旧繁华,只是那份需要三周时间、多次试样、无数手感判断才能成就的绅士品格,正在快节奏中慢慢隐入历史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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