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三个在安徽亳州念书的普通高中女生Abby、Cindy、Dora组成了歌唱组合Sunshine。

这一切是Abby的主意,一个女孩告诉她亳州有个歌唱比赛,第一名的奖品是每人一部手机。

十年后,Cindy选择单飞,签约了新的唱片公司;Abby离开北京,为了支撑音乐事业,做过流水线女工、刷过盘子;Dora在亳州老家帮姐姐看店、带孩子,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尽管Cindy更有知名度,但Abby一直是这个组合的主心骨,一切都是由她开始。

现在她决定带着Dora开一次十周年巡回演唱会,像十年前那样,再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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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演结束,一拍两散

四年来,3unshine组合在娱乐圈里的存在感近乎于零。

回到2021年6月,3unshine在北京开启了第三轮全国巡演。演唱会很成功,来自全国各地的粉丝簇拥在舞台之下,与Abby、Cindy、Dora一起共同完成了一个梦。

演唱会结束仅仅九天之后,她们当时的经纪人张恺伦在3unshine的官方微博上发布了一条消息,宣布后续所有城市的巡演取消。

一拍两散的背后,是三个女孩和张恺伦漫长的拉扯、谈判。

2016年,三个女孩离开第一家经纪公司信念互动,加入音乐制作人张恺伦的公司热手文化,组合名也从sunshine改为3unshine。由于当时3unshine和前公司还有一些纠纷,她们和热手文化的合作并没有签署合同。

three individuals posing together against a red backdr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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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五年。在这五年的时间里,她们和公司约定的分成比例是3:7。到了2021年,她们与张恺伦商议签订一份新的合同,谈判了好几个月,双方始终无法在合同细节上达成一致。

情绪激动时,彼此也会说出伤人的话。Abby还记得张恺伦会对Dora说,签下她没有什么用,“对于Dora来说,这也是个打击”。

她们已经不记得当时合同的具体细则,只记得最后的那份和谈成的约定不完全一致,比如合同里规定她们签约后会有六个月试用期,在这期间组合的名字、音乐版权都归属于公司。

Dora看完合同转头就走了,在其他两位成员拒绝签约后,Abby也放弃了,当时她想,只要三个人还在一起,未来的路就不会太难走。

逐渐从娱乐圈消失

现实显然没有那么顺利。一年后,Cindy在微博上发布了一条视频,宣布自己离开3unshine组合,并带上了“#Cindy官宣组合解散”的词条。

Abby和Dora给她发消息,都没有收到回复,作为队长的Abby只好在微博上告诉大家3unshine没有解散,她和Dora会继续以组合的名义活动。

但在解约后很长一段时间里,Abby和Dora能接到的工作非常少,连维持生计都很困难。离开热手文化后,Abby曾经去通州的一家瑞幸做过不到半个月的咖啡师,时薪17元;Dora给许多剧组投过简历,从来没有收到过回复。

2023年,处在经济压力之下的Dora考虑离开北京,她的收入勉勉强强能覆盖支出,几乎一分钱也存不下来。这时,Abby拉上她,和原SING女团的成员秦瑜、吴瑶一起组成了Atom1x限定团,想要多争取一些机会;为了省钱,两人开始合租。

这些努力并未改变事情的走向。年底,Dora还是选择回老家亳州。在那之后不久,Abby也离开生活了八年的城市,去了杭州。

对于Abby来说,杭州的生活与北京相比没有本质区别,她有段时间甚至觉得随时都要搬回北京。每次因为工作去北京,她都会说“我回趟北京”。

回到老家后,Dora帮姐姐干活,每个月姐姐给她发工资。寒暑假以外,她去学校里接小外甥、给他做饭。

Dora的生活已经离娱乐圈越来越远。不像十年前刚出道时,每次回老家都有许多熟人向她们询问娱乐圈生活,现在连认识自己的人都变少了。

唯一一次被认出来,是在驾校一起学车的同学突然大声问她是不是那个明星,Dora尴尬地否认,“我说那不是我,认错人了”。

“以前我妈妈会去搜我的微博,看看我在做什么东西。回来后他们什么都没问,我们也很少聊这些,因为没必要和父母说不是很好的事情。”

two young individuals engaged in conversation in a crowded set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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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只小猫”

听话、温顺,是许多合作伙伴第一次见到三个女孩时的初印象。

视觉设计韩政第一次见到她们是在《巴拉》的MV拍摄现场,拍摄过程中有一个镜头需要女孩们跳着舞摔到地上,为了效果不能在地上铺软垫,三个女孩连一句抱怨都没有。

曾经在媒体做记者的吴呈杰,2017年第一次线下采访3unshine,当时张恺伦主导了整场采访,几乎所有问题都是他一个人在回答。

三个女孩没有单独被访问的时间段,因此她们的形象在吴呈杰心中十分模糊,“就像三只小猫一样蜷缩在沙发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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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续的分道扬镳在此时已经埋下了伏笔,张恺伦在3unshine身上所倾注的不仅仅是经纪人对旗下艺人的责任心,还将组合看作是容器,盛放着他自己对于世界的表达。

在吴呈杰看来,她们大多数时候会选择接纳张恺伦的安排,但随着女孩们逐渐长大,这种抹杀掉她们主体性的运营方式迟早会暴雷。

合作濒临分崩离析前,Abby和张恺伦的争吵变得愈加频繁。在组合里,张恺伦希望Abby模仿陈绮贞、田馥甄这样的创作型女歌手路线。“他会让我们三个想一个喜欢的偶像或者艺人,然后让我们保证会去模仿她、超越她。我的天,我怎么可能给你保证,做不到的事情怎么来保证,但他就是喜欢听我们说这样的话。”

2020年,3unshine参加综艺节目《超新星运动会》,通过这个契机认识了不少艺人。Abby回忆在一次争吵中,张恺伦很后悔让她们去参加《超新星运动会》,因为她们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拒绝人设之后

three performers showcasing unique costumes with a prominent logo in the backgrou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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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岁时,Abby曾经恐惧于粉丝的喜爱,她不知道粉丝喜欢的到底是包装出来的人设还是真实的Abby,因此她对于人设的抗拒也尤为激烈。

离开张恺伦后,Abby有了充分的自由,可以选择自己展示在粉丝面前的样子,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作品,但新的烦恼随之而来:离开了张恺伦,要做出什么样的作品,才能不比之前的自己差?

迷茫的Abby找到一位认识的制作人,希望可以先推出一首单曲。两人商议之后,单曲名字定为《烦》,刚好也符合Abby当时的心境。

第一次独立去完成一首歌曲的制作时,Abby才发现一切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困难。有签约公司的情况下,经纪人会帮艺人安排好大部分事情,艺人只需要去完成好歌曲就可以;但到了自己独立制作时,从词曲风格到预算的控制,再到录音、拍摄视觉物料时的人员统筹,每个方面都需要Abby事无巨细地跟进。

“我和制作人的压力都很大,每天都失眠,睡不着就躺在床上想,要是这首歌发出来被骂怎么办、要是大家觉得比不上3unshine之前的歌怎么办。”

实体EP推出后,在粉丝间的口碑、销量都很不错。张恺伦得知这件事后,认为Abby是很早就蓄意要离开热手文化,两人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吴呈杰认为从工业角度来说,张恺伦的包装、策划显然将3unshine的热度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的才华在一定程度上帮助3unshine找到了适合的路线、定位。

这样的包装让她们迅速走红,也可能造成反噬,比如Cindy离开组合后不再像过去那样塑造“反叛”的形象,开始变美、变瘦,逐渐符合主流审美,这导致很多粉丝对她产生不满,“觉得她的真实性格和所谓的人设有一定的差异”。

从明星到流水线女工

在张恺伦的掌控中,三个女孩就像是棋子。“2021年,我是极度悲观的,觉得这个组合不会再有后续了。”吴呈杰说。

过去四年,为了生存,Abby尝试过很多不同的工作。搬去杭州前夕,她曾在金华一家宠物用品工厂里做了一段时间流水线女工。除了赚钱之外,她还希望通过流水线工作来放空大脑,更好地想清楚未来的计划。

“我在那儿做了一上午就都想清楚了,自己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可能一辈子在工厂打工。我的生活应该向上走,可以在其他方面做得更好。”

决定要办十周年演唱会后,Dora在微信上建了个三人群,邀请Cindy参加。两天后,Cindy回复自己刚加入新公司,今年的计划太满了,无法参加十周年,并祝她们一切顺利。

这件事并未影响Abby和Dora继续做演唱会的决心,她们将演唱会的形式定为“2+X”,由嘉宾或粉丝来唱Cindy的部分。身边的朋友都感觉到,类似这样成熟的处理方式,是Abby最大的改变。

person holding various dumbbells in colorful weigh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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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ndy已经签约新公司,最近发行了新的单曲

回到决定做这场演唱会的起点,是Abby、韩政和化妆师梦月在吃火锅时的一时兴起。Abby提出这个想法后,韩政和梦月都主动表示自己可以帮忙,有媒体资源的吴呈杰主动接下宣传工作。

Abby对筹备中的压力一笔带过,但三位好友都提到,这场演唱会里大到找投资商、确认场地,小到沟通每位合作伙伴的时间、剪辑宣传视频全都是她一人在做。

为了省钱,Abby去北京拍摄宣传物料时,一般都会选择住在吴呈杰家。过去的Abby是一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所以很容易和别人闹翻。但这次在他经历的几场合作方饭局上,她表现出了一个成年人应该有的圆滑和让步。

跟合作方打电话,聊到不愉快时,顶多把话筒静音后骂句脏话,再继续心平气和地沟通。

过往的纠纷大多也被放下。对于演唱会上歌曲的版权,张恺伦同意她们演唱的唯一条件就是Abby在演唱会上向他公开道歉。Abby回了三个表情包说“好”。

“在废墟上盖房子”

Abby在微博发布的长文中提到一个形容,“在废墟上盖房子”。十周年对任何一个组合来说都是重要的节点,这场演唱会就是她们为3unshine交出的答卷:“这个组合不会因为谁的缺席而消失。”

明年开完演唱会后,Dora不确定自己是有机会留在娱乐圈,还是继续回到老家做一个普通人。三年前对于做艺人这件事还有执念,现在她已经不会再有压力。

这场演唱会更像是她们对自己和粉丝的一个交代,毕竟这是陪伴她们的十年,像Cindy在那条拒绝消息里写的:“大家都长大了。”

3unshine早就不是能承载小女孩们大红大紫明星梦的容器,人生中可能只有1%的时间得到过光鲜、名利的体验卡,其余99%的路都充斥着痛苦、折磨、无聊。

最难以割舍的或许是来自粉丝的爱意。

许多年后,Abby和Dora仍然记得刚参加完《创造101》,为数不多的粉丝来到机场送机,给她们带了很多自热锅,和一支特别长的向日葵。在机场,粉丝们合唱《3Q》,最后大家哭成一团。

“我们的粉丝跟别人的粉丝体量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但他们就能喊出成千上万的气势,就是因为不想让我们感受到被忽视。”

继续成为舞台上的3unshine,是她们和许多粉丝对抗虚无的一种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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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Dora的妈妈带着三个女孩一起来北京,深夜才到车站,公司的工作人员将她们接到住处。超级蜂巢的房间里放了两张上下床,她们就这样度过了在北京的第一夜。

那时的女孩们对于北京、对于这个行业都充满了向往,十年后,她们已然感受过了娱乐圈的冷暖,但仍然选择投身于这场回报未知的演唱会。

或许,她们的心情和十年前相比也没有太多改变,只是想要“再试一次”。

新媒体内容总监:TAN HAO

采访/撰文:Echo

编辑:Be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