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ext about the growth and changes in the short play industry in 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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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视圈“鄙视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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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赵廷义入行至今已有十四年,除短剧外,他仅参演了十余部影视作品。多年以后他才明白,演员这一行本就是被动的,有时甚至是残酷的:“中国的好演员太多,有名气的、有实力的演员很多,竞争激烈,你只能不断去争取。”

二十几岁时,他曾面对巨大的不确定性:“以后靠什么生活?职业生涯又要如何规划?”当机会愈发稀少,赵廷义曾经退到幕后工作,以维持职业连续性。

2023年,他创办了一家新媒体公司,同时应朋友的邀请出演广告。这是他第一次在短视频中出镜,角色是一个年轻的创业老板。

这一次,幸运的天平第一次向赵廷义倾斜。随着短剧深入发展,行业开始呼唤优秀的演技,演员逐渐成为一部短剧最核心的资源。正是那一部爆款广告短片,让制作公司看到了赵廷义。

像赵廷义一样在演艺生涯的中后段进入短剧行业的演员在最近几年开始增多。在短剧发展早期,演员几乎是零门槛进入,以至于拥有好演技的演员在这里并没有多少发挥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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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随着短剧精品化,大量在长剧中没有获得多少机会的腰部尾部演员也开始涌入短剧赛道。在传统影视剧产量和曝光度下降的背景下,有一定演技但缺乏走红机会的他们,在短剧中找到了能力施展空间。

另一方面,富有精力及适应力强的演艺新人们也急切地想在短剧这种高强度的业务训练中获得知名度和曝光度,在这股冲劲的驱使下,一些年轻演员反而在这个残酷的市场中闯出了名堂。

两年前,吕奕豪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本科毕业。刚毕业时,他演过一部话剧,但之后都没有接到正式工作,这一状况持续到了第二年春节。

他尝试在不同手机软件、微信公众号中寻找演戏途径,找朋友问、催经纪人介绍机会,“已经非常不要脸了,怎么样都可以,态度真诚到让人感觉有点可怜”。

吕奕豪大学时期的老师告诉他:“演员一生都在等待某个角色,当机会出现,如果没有抓住,可能就会失去更多机会。”

在疯狂找工作一个月后,吕奕豪终于接到了第一份线下面试的邀约,面试时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这就是我的机会”。这是一部讲述校园青春故事的短剧,名为《偏爱靠近你》,播出后曾登上韩国、日本等国家短剧平台热度榜首。

影视行业“鄙视链”长期存在,竖屏短剧正巧处在末端。对此,很多演员都曾有过复杂的情绪,内心里对短剧是“又恨又爱”。

这种情绪,在不少踏入短剧赛道的专业背景演员身上都有迹可循。“恨”来自专业训练与现实需求之间的落差:必须压缩常规的工作方式,在表演中表现出夸张的情感;但同时也担心被贴上“竖屏演员”的标签,甚至担心未来被主流影视业拒之门外。

与此同时,对短剧的“爱”也很真实。短剧给了他们被看见的机会,让他们从等待与失落中挣脱出来。

这种“又恨又爱”,正是当下许多演员对短剧时代最真实的情绪横截面。

“霸总”,短剧的敲门砖

有媒体曾经分析过六千部短剧中特定词语的出现频率,出现最多是“离婚”“闪婚”,在婚姻对象的选择上,“霸总”也是最多出现的人物。

这一人设无需向观众过多交代,就将财富、权力和强情绪价值包含于一身。此外,还能精准对接以女性为主的观众爽点,成了平台算法最容易识别、最容易被推高的男性角色。

于是,“演好霸总”成了男演员们闯入短剧世界的敲门砖,而演员王培延在这个赛道上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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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于2001年的王培延,很早就被镜头青睐。他身高183厘米,面孔帅气,笑容干净,被人喊“校草”。三年前,他还在西安一所大学读大二,信息流广告方已经找到他拍短片、做口播。在某交友软件上,他拍的短片一度是“爆款”。

2024年王培延毕业时,短剧渐渐成为互联网上流量的高地。

最初,他接过一些小角色:男主身边的助理、哥们儿,或者是女主的家人。而和他同处短剧片场的人,不是网络带货主播、自媒体博主、时尚模特,就是常年驻扎基地的无名群演,甚至赚快钱的“横漂”。一些演员在进入短剧这一行当之前,甚至都没有接触过演戏。

千军万马过短剧“独木桥”的状况下,王培延渐渐找到了自己的赛道——“纨绔霸总”,比如挑染一头蓝色头发的校霸,纨绔不羁却执着地守护爱情。角色的几种矛盾特质在他身上奇妙地融合,无论是古装还是现代戏,他的角色兼具赤诚、脆弱、少年感,极具辨识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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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其色西装外套、绿色拼接高领针织上衣和卡其色西装长裤 均为Valentino黑色乐福皮鞋 Jimmy Choo拼色围巾 Feng Chen Wang

王培延认为自己表演的霸总角色区别于人们通常理解的充满大男子主义气息的男性角色。在剧里,他总是站在女主角身后。在他看来,这些保护女性的形象反而是尊重女性的。

“因为这些女主角往往不必依附于男性,她们完全可以依靠自己在事业上取得成功。男生表达爱的方式只是站在她身后提供帮助,这些帮助不会喧宾夺主,而是体现了女性的主体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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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西装 Kenzo浅橘色衬衫和暗红色薄底鞋 均为Ami Paris卡其色长裤 Dries Van Noten

他对角色的理解也正好切中女频题材短剧的爽点。女频短剧在剧情设置上流行甜宠和虐恋,这里的男性形象往往专一、忠诚而深情,符合女性观众对亲密关系中“双向奔赴”的想象。

由于没有接受系统的表演训练,王培延每个呈现的角色更多来自他的本真,把自己敏感、深情的特质最大限度地延展到角色身上。

比王培延大了近10岁的赵廷义,也通过霸总角色来到短剧赛道。从今年3月份开始,他主演的《别有用心的妻子》上线。在剧中,他饰演一位45岁成熟男性,深情地守护着剧中的妻子。随后,他出演另一部短剧《正义之刃》,饰演“大反派”朴政赫。九个多月的时间,赵廷义已经积累起大量短剧观众粉丝,被称作“叔系霸总”“叔圈天菜”。这样的造星速度,在传统影视行业都很少见到。

加速的时代

与长剧相比,短剧的优势是“快”。通常,一部短剧的制作周期约为一个月,拍摄周期为7至15天,之后一周就可以上线。

因此,短剧明星必须承受快速带来的高强度。赵廷义每次拿到的剧本厚度与一部电影相当,但他没有时间钻研剧情。有时,甚至还没来得及看剧本,剧组已经发来拍摄通知。他已经习惯在短剧剧组之间无缝衔接,抽时间默读剧本。

在竖屏的世界里,一切按照“短、平、快”的逻辑推进。有人认为,短剧与长剧的差异只是屏幕比例不同,但这显然低估了短剧在叙事方式上的根本变化。

短剧由于时长受限,需要在极短时间内传递完整的情绪和冲突,每一场戏都要求强情节、强情绪。为了让观众迅速“入戏”,能迅速在第一集里就感受到“爽感”,短剧剧本通常直接呈现高潮段落,配合闪回、插叙等段落,加快节奏,在有限时长内创造出高密度的观看体验。

这种压缩式叙事,也让演员的表演节奏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凑与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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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员王道铁认为即便是表演方式没有变化,但“拿到的文本变了”,情绪的剧烈变化,让不少短剧演员在肉体和精神上消耗巨大。让王道铁印象最深的一场戏就是如此。在10月刚结束拍摄的《家里家外2》中,王道铁饰演的丈夫在得知妻子患癌后,强装镇定,直到走出家门后才崩溃。这场戏拍完,王道铁坐在车里全身瘫软,体力、心力耗尽,说不出一句话。

王道铁认为《家里家外》在表演难度上不逊于长剧。演员使用生活流戏剧的表演方式,必须抛开所有程式与技巧,还原日常节奏。他认为,如果使用太多技巧,观众就会发现“你正在演,你不真心”,必须实打实地演出那种崩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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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味的消耗总有一天也会掏空一个演员。在戏外的日常里,王道铁会利用闲暇的时间进行一定的“积累”:阅读、观察、记录,都会被当成补充“演技工具箱”的方式,短剧节奏快,留给一个演员来琢磨的时间不多,只能靠平时把感受力慢慢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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棕色西装外套和卡其色条纹飘带衬衫均为Dries Van Noten 棕色阔腿裤 Feng Chen Wang皮鞋Boss

采访前,王道铁已经连续拍戏四个月,工作期间的每日工作时长达到了惊人的15至16小时。他安静地坐下,简单地回答问题,没有精力思考更多。唯一让他有些兴奋的话题是一本小说,名叫《灿烂千阳》。小说情节跌宕,讲述人物曲折的命运,浓烈的情绪藏在字里行间。他认真地阅读细细地感受,这样才能储备文字给他带来的感受能力。

和王道铁一样,赵廷义也正在思考如何保持演员的创造力。他喜欢在备忘录里记录难忘的事件、故事的雏形,甚至拍死一只蚊子的感受。

他保持着对当下时代趋势的敏感。他发现这两年不只是演员,所有人的时间都不够用了,正在被迫提升效率。销售人员、部门领导和送餐的外卖小哥,每一个他能接触到的人物角色都在发愁一件事——速度。

在这种节奏里,演员也很难像过去那样,对细枝末节保持足够关注。

“希望有一天能演姜文的电影”

对于长期在短剧片场沉浮的演员来说,他们始终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游走。理想中,拍戏有足够的时间准备、推敲角色、让人物自然生发出来;而现实中,高密度的短剧拍摄让他们迅速进入状态,学会在不同的剧组节奏里自我调整。这种夹缝中的表演,也让每个人都在重新思考:自己真正想追求的是什么。

所以,当被问起“作为演员,你有什么愿望”时,吕奕豪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几乎没犹豫就说出梦想——希望有一天能参演姜文导演的电影。当问到想演什么样的角色时,他愣了几秒,羞涩一笑,“都能演姜文的电影了,还要什么自行车?”回答里既有对未来的憧憬,也带着一点在现实面前的自嘲。

像吕奕豪这样的年轻演员,刚从大学毕业,就不得不直面一个完全改变的市场。他希望自己的名字被观众记住,也知道离开“象牙塔”以后,很多关于行业的理论和幻想会一点点被现实磨掉,尤其是在短剧这样快节奏的片场里。

同样处于新手期的王培延,多了几分坦然。他似乎没有那么多理想带来的负担,大学时的同学和朋友们如今成了上班族,不少朋友向他抱怨自己的工作枯燥无趣,为了生活不得不妥协,但他始终提醒自己是一个幸运者,因为热爱演戏,热爱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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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廷义依然在影视行业打拼,并对短剧未来充满期望。参演过悬疑剧、轻喜剧、励志剧等多种类型后,他最渴望参演现实主义作品。

他甚至想导演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短剧,“影视行业第一个使命就是为观众服务,说白了就是‘娱乐大家’。但影视也有能力关注现实中被忽略和无视的人和事,比如抑郁症群体,比如无法自主生活的重度烧伤患者等等”。

早在2013年,还在读书的赵廷义就将热情投入到一部现实主义短片中。他和朋友们驻扎在山西深山,拍摄一部四十分钟的作品——讲述盗墓贼意外发现被拐卖女孩后的道德抉择。编剧、导演、演员全由他们承担,投资仅两万元,拍摄全靠白天的自然光。

剧组住在村里半个月,没有网络和信号,只能与寥寥几户当地人打交道。大家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抢着白天多拍几个镜头。条件艰苦,但是没有工业流程,没有商业指标。

回望这段经历,赵廷义觉得这可能是一种更靠近理想的拍戏方式——不论是短剧还是长剧,只要能给演员留出空间,允许他们完成一次真正的表达,他就愿意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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