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如果懂得把故事说得动听,他大概也是知道怎么做爱的人。这是我在看朴赞郁的电影《下女的诱惑》(又名《小姐》)时所生的感想─不因为导演做到了,却是,他在这出情欲场面乃重要卖点的电影里,好些调情功夫都到了箭在弦上,可当箭射出去了,偏与箭靶的红心有段距离。部分原因,我怀疑,是不是跟发生亲密关系的,不是一男一女,而是两个女性有关。
《下女的诱惑》虽发生在韩国与日本,电影其实取材英国作家莎拉·沃特斯在2005年出版的小说《指匠情挑》(Fingersmith)。故事围绕三个人物展开,一个是混入豪门当千金小姐下女的小女贼,一个是与女贼合谋冒充伯爵,以爱情和婚姻为鱼饵,设计骗取小姐遗产的骗子,另一个当然就是三重受害的千金小姐,既已因为自幼丧父丧母,饱受监护人姨父压迫和利用,又掉入以自由来引君入瓮的“陷阱”。
原著背景是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千金小姐由衣服鞋袜的百般束缚到言行举止的不由自主,都令女贼混忘自己的真实身分:她不是出于同情才陪在这个宛如祭坛上羔羊的女子的身边,她的任务,是令小姐尽快失去常性,继而和她的母亲一样下场,老死在疯人院。
但出乎女贼的意外,她不忍心把小姐送入狼口之余,还背叛了同党,将真相对主人和盘托出,包括,她对她的爱情。韩版电影在情节与场面上与小说大致相同。
只是,两女的情欲交流浮现在读者的想象里,和明刀明枪变成大银幕上的映象,效果可以完全两样。最关键的,便是导演的眼睛─镜头运用─决定了观众怎样看见二人的“亲密”。
虽然,早在2005年,英国BBC已把《指》搬上屏幕,只是,电视剧与电影在尺度上的差距,只能把两女打破传统禁忌的关系,表现在呼之欲出之上。因含蓄处理,也就不会像电影般,教观众被奔泻出男性欲望的导演目光所主导,多能从两女的感受,了解膨湃的情欲,对于释开她们的枷锁有多大力量。
因为,当情到浓时,观众也会随银幕上的映象投入到两个人的情绪之中。但是从朴赞郁所提供的视点看来,二女在床上的短兵相接,与其说是她们情不自禁,倒是更像我们在观摩一幅幅曾在片中出现的春宫画。
这些春宫画和印有它们的“淫/禁书”,是千金小姐的姨父以朗读之名,威迫她声容并茂,挑起上门来投标购买它们的绅士的胃口。自幼便被训练把各种性器官与男女之事字正腔圆念得丝丝入扣的她,很容易会被认同是受到扭曲而对男性产生抗拒心理,亦因如此,冒充伯爵的骗子也对小姐的姨父说过,整个大宅中只有她一个人与风流倜傥的他四目交投时,他不敢直视她。更又因为好胜心被激起,才会使他走上不归路:“骗子也会有爱情吗?”最后,他以生命押下赌注,并全军覆没。
所以,从电影的角度来看,自伤残杀的是两个坏男人,两女成功逃之夭夭,但导演拍来没有多少的普世欢腾,我反而觉得其中有着说不出的唏嘘。姨父对外甥女的肉体存在妄念,骗子也因为对纯洁的渴望,放下了不可无的防人之心。这两个“失败者”,都是败在“正常”男人的本能上,而所谓本能,就是投射在自己和异性身上的“雄性”:自己的被需要。而这种信念,有时候会被演释为“男性的浪漫”。
有趣的是,《下女的诱惑》中的所有情欲场面,都是否定女性在肉体欢愉上男性存在之必需。不过,正因为朴赞郁一方面安排下女和千金小姐在逃离古宅前,先到姨父的藏经阁,撕、剪,和把颜料拨到淫书禁书上,还不止,更将它们泡到水里,务求它们不能再遗患人间。另一方面,二人性爱场面的处理,在朴赞郁的眼皮下,就是姨父所贩卖的淫书、禁书、春宫画。镜头角度对于体位、姿势的摆布,美感的追求,比要刻划做爱时二女的心理和情感交流来得更重要。横看成岭侧成峰、加上鸟瞰式展示的两具胴体,教我们都是观光客,二人的欢愉,都是表演。
男导演要把女人与女人做爱的戏拍好,是不是首先要更明白女人和女人之间的爱情,为何有故事,才不会最后还是把男人放在舞台中央,感叹时不我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