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一种耻辱,除非亲身经历,否则难以形容其一二,其于社会有害,于个人则饱尝情感痛苦。当一个人根据种族、肤色或口音来判定另一个人,实则剥夺了他的个性——把他降低为某种“类型”,而不是拥有独一无二的思维、梦想、恐惧和记忆的有生命的人。然而,谢天谢地,经过几个世纪的蒙昧与混乱之后,我们大部分人终于摆脱了种族歧视。
近年来,美国人又开始不得不面对歧视问题。有几个例子说明,人民在全国范围内的讨论中取得了伟大的胜利,比如,2015年6月16日,同性婚姻在美国所有州取得合法化。美国最高法院的决定向同性恋群体传达了这样一个讯息:美国政府决定开始保护他们的幸福。这是人权的一大胜利。
然而,近一年前,在美国密苏里州弗格森镇,18岁的迈克尔·布朗被一名白人警察开枪射杀。这个案件引起了极大的争议,因为有许多自相矛盾的细节。一方面,迈克尔·布朗没有武器,他举起双手显然是表示投降。另一方面,他是抢劫案的嫌疑犯,他袭击了一名店员,偷走了香烟,为了抢夺枪支,跟警察扭打。不管你认为谁应该为这名十几岁青年的死亡负责—— 男孩本人,还是警察,或者两者——这起事故星火燎原般地激起了愤慨,不仅在非洲裔美国人的群体内,在全国范围内人人义愤填膺。
我是从英国移民到美国的,以我所见,几个世纪以来,美国潜在的种族歧视就像水底的气泡一样,虽然表面上看不见,水面之下却暗涛汹涌。2014年,黑人所遭受的不平等和经济上的孤立如同火山爆发一般,涌出了美国生活的地表,每一个读报纸、看电视的人都明显地意识到这一点。这就好像黑暗中,终于有人点亮了灯。从未经历过种族歧视的美国人开 始思考,仅仅由于肤色,在商店被保安跟在身后,站在雨中,却打不到一辆出租车是什么感觉。这只不过是一些轻微的羞辱。我可以举出,在美国还有更暴力、更血腥、更令人恶心的种族歧视案例。
好莱坞的种族歧视,其实只是美国种族歧视的一部分。在美国种族歧视的话题无法脱离贫困以及选举权的问题——美国政府并没有正视成千上百万公民享有幸福、公正和公平的基本权利。
好莱坞的种族歧视只是冰山一角。罗克珊·盖伊为《纽约时报》撰文道:“2012年,奥斯卡奖评委中94%是白人,77%是男性。而那些拍电影、写电影剧本的人、电影剪辑师、制片人以及主演中,大致的比例也差不多。根据洛杉矶的加州大学2014年一份关于好莱坞种族多样化的报告,从2011年以来,仅有10.5%的有色人种担任主演,仅有7.6%的有色人种撰写电影剧本。”
更令人忧虑的是,美国黑人进监狱的比例“几乎是白人的六倍”,另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是“2008年,尽管黑人和西班牙裔人只占约四分之一的美国人口,但两者加起来占囚犯总数的58%,2001年,六分之一的黑人曾被监禁过。”
根据全美有色人种协进会的刑事司法情况说明书:“假如现状继续下去,今天出生的三个黑人中,总会有一个在有生之年进一次狱。”
对一个信奉自由与平等、并以此为傲的国家来说,这些数据似乎是天方夜谭。想像一下,有多少人本该是天才演员、电影拍摄者、作家、导演、制片人,现在却蹲在监狱里?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并不是碰巧才进监狱的。法律体系中有审判、有陪审团、有问责制度、有听证会、有上诉法庭,所有被控犯罪的人都有机会寻求法律援助。那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曾经在美国不同地区居住过,我发现伴随着种族问题的总是贫困和选举权的问题。我在新泽西州的纽瓦克教过孩子们文学和写作课程——那里的贫穷远不止令人震惊,而是令人感到可怕,房屋就像小型的监狱,一楼二楼的窗户都装着栅栏,商店老板都把货品藏在防弹罩下面。这些社区的孩子跟其他地方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说话声音响亮、充满热情、富有创造力,冲动、没有安全感、容易受伤,骄傲、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天赋,感情脆弱。
不同的是,这些孩子只有更努力地工作,才能获取成功,不仅因为他们上的学校不如富裕地区,父母在工厂里长时间劳动或从事其他低薪工作时,他们需要晚上照看弟弟妹妹,也不仅因为他们由于出身会失去更多机会——更因为像所有受压迫的人一样,他们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能如何在天空中翱翔——他们的头脑、天资和能力会如何改变这个国家的构造,甚至影响整个世界。
这就是为什么榜样如此重要,为什么美国黑人明星具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并且负有这么多的责任。
二十年后,好莱坞一定会改变很多,奥斯卡奖每年表彰的电影和电影人真实地代表了美国人的经历和历史、情感、恐惧以及梦想。
像如今那样,天赋必将得到认可——但是,美国的贫穷和种族主义必将减少,天才的群体将会更有代表性。
进步总会付出代价。现在,人们似乎为了所有公民——不管种族、性别甚至说什么语言——都能得到幸福、自由和机遇,而更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就是为什么唐纳德·特朗普除了一张通往错误历史方向的门票,不会赢得任何东西。他的政策是过去幽灵的重现,他那些文绉绉的辞藻反映出的时代——人们出于恐惧而判断事情。但是,假如反对特朗普观点的人们大吵大嚷,迫使他的拥护者屈服——那么,他们跟特朗普的拥护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的功夫老师戴维·卡普兰告诉我,你能从任何人身上学到东西——不仅是应该做什么,还有不应该做什么。也许,其他国家能从美国那里学习到怎样避免贫穷和种族歧视带来的人类悲剧。
Simon Van Booy
撰文:SIMON VAN BOOY
翻译:艾默
插画:毕胜 编辑:MOJ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