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水破的瞬间还在给小鲜肉刷流量,她说这是爱

爱他就要给他最好的流量,数据时代的追星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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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他就要给他最好的流量,

数据时代的追星实录

“流量”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时候成为捆在明星头上的紧箍咒?已经无从考证。它重新定义了娱乐产业的价值标准,塑造了一种新的共生关系,在这样的关系里,粉丝开始掌握主动权。他们在互联网上创造出了太多的数据奇迹,但他们是群什么样的人?似乎并没有人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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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a和丈夫从不谈论起她生孩子的那一天。

“很容易吵架”,原因很简单,就在Mia羊水破的那一刻,她手上仍然拿着手机,正在为自己的“爱豆”打榜。“我们刷到第一才出来”,Mia说,“很符合为妈妈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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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直接奠定了Mia在粉丝群里的威信,却成为了老公和她吵架时每每都会提起来的旧账。“说我对家庭不上心,不如跟手机结婚。”

至今为止,Mia仍然担任粉丝群里最为著名的“守夜人”角色,需要刷数据时,她总能坚挺到最后。

今天也是一样。已经接近凌晨,Mia仍然坐在笔记本电脑前,身边同时运行的还有一个手机,一个平板电脑。这个榜单冲顶无望,Mia和她的群友目标是“稳守目前的排位”,她们保持这个位置已经几个星期了,“不要崩溃在最后”,Mia在群里频频刷屏鼓励群友。

睡在她旁边的孩子却突然哭了起来,房门被小心地推开,Mia妈妈慢慢走进来,试图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抱起宝宝,房门外的光进来漏了一点,照出了一半Mia望着屏幕的身子和映着光芒的眼睛。

当粉丝的,好意思“白嫖”?

Mia不是一般的粉丝,她是“数据粉”。

数据粉,是一个伴随着“流量明星时代”到来的名词,与“流量小生”“流量小花”们相辅相成,承担着为爱豆刷数据的重任。流量们随随便便一条微博的转发千万,甚至创造的吉尼斯世界纪录,背后都是数据粉们严密的分工,经过最优计算的时间段和策略得当的人力资源分配。

比如,对于普通粉丝而言,投票行为是随机的,数据粉们为了方便粉丝进行投票,会随时汇总同时间段进行的投票链接;投票时,数据粉常会创造出“假想敌”作为激励,进入打榜最后冲击阶段,一些粉丝将专门担任监测对家投票走向的职责,鼓励己方坚持完成这场想象中的战争。

简单地说,“数据粉”承担的就是“创造数据”的任务,为爱豆做出更好的数据是他们的目标。数据给谁看?

“广告主爸爸啊,媒体啊,他们很看重这些的。人气是什么?就是流量和购买力呗”,一位刚刚荣升为品牌代言人的女明星粉丝这样描述:“有了这些,才有更好资源,(偶像)地位才会上去。”

阿墨完全同意。

大二之前,她从没追过星,一直都属于家教很严、好好学习的孩子。每周一小时的上网时间对她来说甚至“太多了”,她不知道用来干嘛。

她也跟着室友去过社团、学生会,但一两个月下来也就慢慢跟那些组织没了关系。更多的时候,阿墨就一个人待在寝室里,安静地刷小说、煲剧。相比于日常上课下课的两点一线,小说和影视世界的幻象更让阿墨着迷。

她最喜欢的小说里,男主人公有着“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有次看剧,看到里面一个配角的手,她觉得“就是他了!”看完剧,阿墨刷了好久他的消息,又悄悄关注了他的贴吧、微博。

但那时候阿墨并不觉得自己是个粉丝,“或许是觉得没怎么替他做过事吧。”

后半年,这个明星的发展好得超出了阿墨的想象,粉丝量一天天地指数级上涨,网络上开始有了他的个站和应援。她羡慕这些能够跟偶像近距离接触的粉丝,加入后援会,跟着跑了活动、接了机,甚至暑假去外地找了份实习,只为了能够下班就去探探他的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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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很快,见爱豆的愉悦和兴奋,被开病假条、翘课、请人代班、跟父母找借口、一个人定机酒这些琐事取代。除此之外,还有日渐干瘪的钱包。尽管阿墨也接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兼职,但追星时间上的安排,总要叫她想着办法调班。到了11月,她最后离职,断了一份收入。这些加上行程上的开销让她经济上开始吃紧。

到了年底,她发现自己连一张偶像生日演唱会的门票钱都凑不齐的时候,才开始感到绝望。她不好意思向父母开口要钱,最后挣扎良久把刚买不久的相机挂在闲鱼上,回了点血。

“现在想想那时候,也挺傻的,只要是他的活动都去追。思路不清,也没重点。”

她开始思考怎样做一个合格的粉丝。

粉丝群里?当然分阶层啊

要想更接近偶像,你必须是个优秀的顶级粉丝。

何谓顶级?

“粉丝也分啊,最底下的是白嫖粉,光看看不花钱不出力的;比他们高点的是路人粉,有好感偶尔关注,有可能转为纯粉;再上面点是散粉……最上边就是跟爱豆和他们工作室都能说得上话的大粉丝了。有时候想想就像公司晋升一样,一级级做上去。”阿墨描述。

粉丝成长的生涯与职场颇为相似。选择哪个行当、从哪个起点开始都显得至关重要,在弄清楚了这一点后,阿墨开始认真地规划自己的粉丝生涯,她的思路很清晰:

“做应援很容易出头,砸钱砸得猛就有成功希望,但圈里土豪太多了。剪辑摄影容易出大神,有那个审美技术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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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粉圈里有不同走向成功的极致。对阿墨来说,“数据”最适合她。她统计分析能力强,英文也好,国外的榜单也能快速读懂、流畅翻译。

2015年1月,阿墨给自己微博里的好友们了一条私信,说自己即将要开始刷屏、请大家取关。

而后,阿墨开始有了自己第一个追星博,在之后的三年里,阿墨又陆陆续续有了近三十个微博大小号,打造了一支属于她的数字军团,随时为偶像网络上的虚拟战场冲锋陷阵。

阿墨的偶像至今仍处在“上升期”,这也连带着让阿墨在粉丝圈里俞加活跃,“日常六七个小时打底吧”,阿墨计算自己在刷数据上花的时间说,“有事情的时候,无上限。”

这是一份事业

以外卖员为工作的5588,只能利用零散时间尽到自己作为“粉丝的一份责任”,但这并不影响他在粉丝群中的地位一天天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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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88是他第一只手机号的后四位,他觉着好听好记,就做了网络ID的后缀,一直沿用至今,各个社交平台都是如此。网上大家也叫他“5588”,混熟了也有人管他喊“五哥”。当然,他现在最得意的则是“五帮主”的名头。

他是一位选秀出身的女歌手的粉丝,作为粉丝圈子里不多的男粉,“5588”一进群,很快就得到了群里热烈的回应。群里人起哄叫他爆照,他也乐呵呵地发张照片、卖个萌;大家起着哄叫他进群发个红包起个好彩头,他也麻溜儿地照发;有人临时有事没法轮班,他也会热心举手帮忙。有时候群里人熬夜轮榜辛苦,他没条件参与,就在群里讲讲笑话、陪陪聊,来帮大伙提神。

这也让5588招引了不少人的好感,他们喜欢“5588”的老实劲儿,也觉着他做事靠谱。尤其是他对盘数据的认真,是很多人没想到的。

他们不知道5588在高中毕业之后也一直在同数字打交道,从在4s店冲业绩销量到开始做滴滴快车,再到如今的外卖。他被数据捆绑,脱离不开——“而脱离不开,就要学着做控制他,做他的主人!

这是5588 在一本成功学书上看到的句子,他曾一度把这个用作自己的QQ和贴吧签名。从争取滴滴跑单量到线上虚拟世界里的数据累计,都让他很有成就感,认为自己未来的成功极为可期。

一年前,他还曾经处在人生的最低谷。那时的5588还在全职开滴滴。刚开了几天就遇到上海新规,这份原先正经的职业被归到了灰色地带。8月,他载着乘客的车在地铁站边上被警察拦了下来,“非法营运,罚款一万,或者拘留五天”

5588选了后者,对他而言,钱的意义多过自由。五天换一万,一天两千,5588甚至觉得是自己赚了。

出来后,他从老乡手里买了辆二手摩的开始送外卖,上下班送客,不忙的时候进粉丝群群唠嗑。

粉丝群前一任组长的因事退出,5588作为新人,成了群里的“五帮主”。上任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改了个群名,“吾爱吾,千秋万代”。改完群名,5588耳畔仿佛就已经听到了排山倒海似的“山呼海喝”,他坚信,成为五帮主,正是成为他人生的新契机。

他已经计划好了,自己手下这儿发展中的数据组,绝不会和官方数据组合并。

“给别人打工,不如让别人给自己打工”,5588说,“有朝一日我们组要能干过官方,未来肯定能给别人提供就业岗位。”

爱他就要给他最好的流量

相较于5588的雄心勃勃,Mia显得平常心很多,可能跟她曾经被“黑过”有关。

在进现在这个粉丝圈前,Mia曾经是另一个群里有名的“视频大大”。 只不过到15年年底,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身体上的反应加上搬家和公司里的人事变动,让她一度没心思弄视频,断更了一段时间,她帮爱豆刷个微博、打个榜,也会被diss“摸鱼”、“废”、“不上心”。有些催更催得紧了,话会说得尤其不客气。

这让Mia觉着气恼,在群里跟朋友吐了两句槽,却被人截了图往外挂,最终变成一通轰轰烈烈地撕。

“我混粉圈那么多年,什么奇奇怪怪的撕法没见过啊。就是没想到会撕到我头上来,那时候我宝宝也就3个月多一点吧。我就说你们说话客气点,我刚怀上、胎还不稳呢。结果他们出来咒我宝宝,也是MMP。这种事,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是想退圈的,你说是伐?做粉头,有什么好啊,福没享着,气受一堆。后来,他们跟我说,我也想明白了,他们有人爆我也是不想让我在视频那个圈子里跟她混、跟她竞争了。那么好,要我退是吧,那我就走,省得烦心。”

退了视频圈子之后,Mia发现自己对“本命偶像”的关注丝毫未减,等后面空闲下来之后,又换了新的小号开始混圈子。只不过,这一回Mia改头换面,进了一个欢迎新粉的“数据组”,开始乐乐呵呵地每日给爱豆寻艺签到、送花,打打榜,跟大家在群里说说话、聊聊天。她开始觉得这个小组人不多,但挺有人情味的,里面也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小姑娘,氛围轻松,这个群里她们玩得好的五个人还拉了一个小群,每天都是上天入地地high聊。

一开始的话题都是关于爱豆,但后面的话题却开始关于她们自己,她们开始分享自己的生活、互相出谋划策。

“我女儿一出生,我第一个消息没有发给任何人,就是发给她们。”

“我们有的就见过一两面,但彼此的ID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有时候每天一起在群里胡聊的时间比跟我老公多多了,我女儿生下来,是群里的姐妹第一个来看我的,她们还给我女儿做了一个小视频和一个小画册,弄得很漂亮的。还有妈妈给我寄书啊、小衣服啊,收到真得蛮感动的。”

比起在单位的同事情谊,Mia觉得粉圈组里成员们的情谊更教她觉得温暖,只有在组里她才能得到实在的归属感。

“因为都是相熟的朋友嘛,我们组长人也很好的,不是像有的组那样一级一级把人压下去,给你排好班叫你一定要完成,不完成就踢出去。我们组里全凭大家自己的心意嘛,都是把组里的事情当自己事情做,群里一直不会冷下去。有时候弄数据实在枯燥,大家就一起开开玩笑、聊聊天。碰到演唱会有机会见面了,我们都订相邻房间,有一次坐那里一聊就一个通宵了。”

“说实话,这个就是纯手工劳动,其实非常累,而且你不能停,不是这个做完就完事了。结果就是弄得眼睛酸、肩膀酸、脖子酸,全身都酸,看得多了,觉得那些字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最后全糊在一块。就只能看着那个金闪闪的榜首,跟你招手,来啊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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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累,为什么还要做?

“习惯了,既然也还喜欢着,想想也就不觉得那么累”,Mia说。

阿墨的答案更冷静,她分析了各大小生们的商业资源、影视资源和流量关联,横向纵向对比,爱他就要给他最好的流量,她的累也只不过是件必要的微小牺牲。

在组里,她负责控评,任何相关关于爱豆的负面评论或者爱豆微博、超级话题下的评论,她都要去回复,控制舆论的走向。

有时候深夜一个人对着手机回复的时候,会由衷地感到厌烦和绝望,觉得自己像铲电线杆子上小广告的人,铲之无穷,去之无尽。只能重复安慰自己,“做了总比没做好”。

策划 ELLEMEN Digital

采访、撰文 咕咕,小羊

图片Nia_G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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