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华:有一种关系叫华生与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华生,望向天上,告诉我你看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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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创作第五十六部作品《心之侦探》,我和团队天天闭门专心上福尔摩斯课:原著小说与英国电视剧《神探夏洛克》。三季九集,四部长篇中篇短篇合计共六十个故事,看得读得不亦乐乎!

在看《神探夏洛克》时当然很受鞭策:这部剧的编与导,真是把创作视为学问来做。专业的态度,来自对于文化遗产的尊重和情感。我们对照了小说后发现,把原著21 世纪化的大工程里,所有情节、人物、对白的转换与保留,都是以针对过去和现在,不同时空但有共通之处的人性弱点或时代特征加以处理。

原著小说中,他是“史上第一个侦探顾问”,不受警察欢迎,但又不能不承认他的价值。警察是接受训练去“办案”(problem solving),那是一份工作。褔尔摩斯是自发“查案”,此中区别,是他给自己的使命感,务必找出“问题”所在(question raising)。要知道的不是结果,是过程、是因果、是逻辑。

到了看《神探夏洛克》,再惊叹于21世纪编剧在原著广大水库中提炼出更多帮助现代人思考的矿物质。

譬如,原著是人物为故事服务,剧集是故事为人物服务。前者是看福尔摩斯破案,后者是看福尔摩斯破一件案,就发现多一个自己的软肋、罩门、不足、缺陷。观众就在看福尔摩斯的本领再高,也逃不过这些案件的地狱之火烧到他身边的人,和他的身上去。

名为破案,其实他在消大家的业,在把大家从受苦的地方带到不受苦的地方,是渡。所以,众生要离苦得乐,他就要受苦。

原著的福尔摩斯“没有情感”,因他把自己关在Baker Street 221B中“不落情缘”,其实是压抑。影集的福尔摩斯却承袭了原著的压抑,把它从维多利亚时代的禁忌带到21世纪,让印刷术、媒体业、名人文化在一百多年后的今天造成的(犯)罪案(孽),给了我们新的视觉,从而得以在看褔尔摩斯“审视自己”时,也可以重新认识自己。

知道要给三小时的舞台时间锁定一个范围,于是问了自己,为什么从小我会对褔尔摩斯有兴趣?答案很简单,渴望身边有个患难与共的人,又名伴侣。而“共患难”才是主题。

《神探夏洛克》三季中有两季的尾声重头戏都把矛头指向媒体如何制造社会上的共犯结构,一次令福尔摩斯身败名裂,一次威胁国家安全以“丑闻不需要证据”,因罪犯是媒体老板。这些情节无非隐喻,但也说明了“共患难”作为情操本来是情侣关系之必须,奈何当多数人由消费媒体“进化”至自我消费,自我中心已成人人的核心价值,能够在一起不是因为对方是谁与自己是谁,却是,“因误解结合”,故此很快“因了解分开”,既是消遣,中间的时间普遍都短,所以谈不上是关系。

福尔摩斯与华生不同,在一起时不是shopping耍乐,是不眠不休出生入死,因为兴趣相同,也就应了《心之侦探》的一句文案:“什么人需要什么人,有一种关系叫华生与福尔摩斯。”今日爱情电影要不面临淘汰,要不太过人工太过化学,就是被偶像剧绑架太久:追求虚幻,做成弱智,所谓波折,都与人性内心无关。这时候看《神探夏洛克》真是百感交集:它的成就不是偶然,不是幸运,是烧脑的本钱雄厚,因为背后丰富的文化,叫智慧。

为什么要绞尽脑汁来写的剧本会值得?会好看?因为创作人与观众都“爱智”,而“爱智”的结果,就是长智慧。但要在我们的文化中追求这种创作,经常得到的响应是,“很累”、“看不懂”、“讯息量太大”、“要不要这么烧脑”?(最好是看熟识的、现成的,哪怕是已看过千百万遍的,只要不会在看时生出问题。)

越看《新世纪福尔摩斯》,我越想到创作人/艺术家在我们的文化里真像《神探夏洛克》中的福尔摩斯:所查的案,就是为什么大家都想证明自己存在,但又不想通过付出更深的情感跟更多的思考来实践存在的价值?

有一种关系是,褔尔摩斯除了对华生说:“演绎法,华生,演绎法!”,还会问他:“华生,望向天上,告诉我你看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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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华

生于香港

学校毕业后组建了前卫剧团“进念•二十面体”

致力舞台创作,探讨什么是快乐和自我

编导超过四十部作品,写专栏,也主持电台节目

编辑:韦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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