捆着我,绑着我:手游时代的速写

手机游戏必然属于未来的生活,也必然属于未来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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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grapher : Antoine Gei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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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grapher : Antoine Gei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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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grapher : Antoine Gei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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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grapher : Antoine Gei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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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grapher : Antoine Gei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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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grapher : Antoine Gei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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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的地方就有游戏,它已经存在了几千年之久,几乎是另一部人类文明史。几千年前狩猎之余的人们掷骨头为戏,今天我们沉浸在网络游戏极具想象力的空间中,或者只需要拿着手机就能迅速从现实中抽身而去。人类从来没有停止过通过游戏逃离现实进入虚空之境的努力,变化的只是载体。

手机游戏必然属于未来的生活,也必然属于未来的生意。

手机,是手里的机会。普通玩家获得快感甚至有可能得到丰厚的奖金,运营者有可能做成一家数百亿规模的公司,投资者有可能在各种杠杆中变幻着资本的魔术。

但手机也变成了手铐。仔细想想,每天有多少时间里我们攥着手机,就像攥着通往秘境的一把钥匙,就像技术崇拜年代里双手合十的顶礼。

我平庸的手游史

虽然比较无聊,但我还是决定先谈谈自己。

我曾经对地铁上所有人都对着手机这个现象颇有些痛心疾首,但从去年夏天的某天开始,我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有那么几个时间点,我得掏出手机登陆一款游戏。有时候是在会议当中,有时候是在床上,有时候是在吃饭时,有时候正抱着孩子……到后来,生物钟也不得不给手游留出了一席之地,就像它已经通过手机嵌入了我,并和所有重要的人和事一起瓜分我的身体和意识。

听起来的确幼稚,简直羞于人言。但后来看到一份报告说有70%的企业高管每天也会在工作时间玩游戏,从十来分钟到超过一小时不等,其中包括C各种O——简直像一场隐秘的办公室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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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有些释然,原来我和C各种O们有着同样的习惯。但对于每天耗费不少时间玩手游这件事情,我还是进行了一本正经的反省:那么多等着去干的事情却推进缓慢,快两岁的儿子很粘人而父亲的身体不好,想要的很多而收入远不够支付欲望,喜欢的球队眼下战绩糟糕,有时候愤世嫉俗但大多时候无能为力……总而言之,作为一个在捉摸不定的现实生活中瞎转的人,我需要点乐子,需要些松弛。高管们面临的局面要复杂得多,如果他们只是用手游而不是靠取消员工福利来缓解焦虑鼓足干劲,那绝对人性、太人性。

而另一方面,包括手游在内的所有游戏却又呈现出积极的一面。它的所有设定都基于某种确定的逻辑,不像现实生活那样无序。就像我每天在那几个时段里登录游戏,必定会获得些什么奖励;我打几场比赛,排名就会发生变化;有些地方虽然很难,但只要花点时间琢磨你总能找到办法……

和漫长乏味、因果混乱的现实生活进程相比,它们提供了即刻的满足。欲望和辛勤、技巧和智慧,呈现了正相关,并且非常显著地标识在等级、排名、装备上。据那些受访的高管们声称,正是因为游戏里的积极因素、因为那些关掉游戏后依然延续下去并焕发着现实生产力的宝贵情绪,才是他们在工作时间玩游戏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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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承认,高管们通过更高级的“喉管”描述了更高级的觉悟。但我的理解是,在游戏里我们表现得像是遵照指令赢取香蕉的黑猩猩,与现实生活里的区别只是我们得到一根香蕉,而他们得到十根。

我的现实生活依然如旧,游戏里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在这两个领域里,我都是个平庸的玩家,所以我逐渐把它们贯通起来看待。装逼地说,我平和了。有时候在晃晃悠悠的地铁车厢里,看看四周攥紧手机深情凝视着各种尺寸液晶屏幕的同侪,我想也许每个人的手机里都有至少一款的手游吧。

后来我去了一次北京,在那里遇见了玩手游的另一群人,很大一群人。他们不平和,他们玩得疯。

储油罐里的当量

有个小伙子绷着石膏拄着拐杖进去了,我想等会儿必须和他聊聊;然后两三个半大的孩子结伴进去了,我想等会儿必须也和他们聊聊;再然后一大群穿着“全民枪战”字样黑色文化衫、挂着吊牌的年轻人进去了,我知道比赛要开始了。走进这款枪战类手游的比赛现场,我第一次见识了手游电竞的火爆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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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798里的一个空间,准确说那是个前工厂的储油罐。秋天里的一个周末,天很蓝很蓝,北京的天。但没人愿意在那么蓝的天底下呆着,大家都涌进了储油罐。最多两百个座位,挤了起码五百人。其中得有一百来号稚气未脱的小学生和初中生。

“几年级?”“初一。”“爸妈让玩吗?”“让。”“真让?”“不让。”“你水平怎么样?”“我学习挺好!”“我是说游戏。”“装备差。给我一把他们的枪,我也行!”大概嫌我干扰了他,那个跟我并排坐地上的孩子很快换了地方。我后来一直看他,拿着顶级武器的选手们在台上激战,他兴起也掏出了IPAD。一局终了,有选手下来休息,他马上就贴上去了,“大哥哥你键位怎么设置的?”“大哥哥你刚才那个跳转怎么操作的?”……

那一刻,我意识到某种努力也许存在着不可能实现的价值。有些人妄图找到一种途径,把游戏世界里的创造力和主动性移植到现实世界中来。这么干的逻辑,和那些玩游戏的高管们如出一辙——如果把这么宝贵的创造力和主动性倾泻在一个“虚拟世界”里,显然违背天理,至少是种浪费。但目前为止这种努力既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真伪未定的当中,是前些年火爆一时的各种戒网瘾机构。他们把18世纪以来对付同性恋、异教徒和色情狂的非人类手段,用在了拥抱新科技娱乐的孩子们身上。

然而此刻,一个初一的孩子向一个19岁的大男孩讨教游戏技巧。在那个嘈杂的比赛现场,他们几乎在完成一种代际传承的仪式。我小时候也找人请教过“魂斗罗”,后来也有人找我请教过“魔兽世界”——数字化生存的进程中,不只是纸媒的倒闭潮和新媒体的如日中天,还有游戏从卡机、PC向手机终端的转移。

游戏是一种永恒的存在。几千年前的人类狩猎之余就玩掷骨头的游戏,和今天精密复杂的游戏一样,它们都是一种印证,印证了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过逃离现实世界进入虚空之境的努力。

所以将游戏和现实对立起来的前提都已经越来越不成立。在今天一个优秀的游戏玩家,完全可以靠游戏过上不错的生活。比如那天现场解说的美女主播,新闻里说她们动辄都是年薪百万的金领。再比如美女主播的搭档Alex,以CS游戏世界冠军、传奇人物的身份进入手游解说领域,可谓拥趸云集。储油罐现场只有五百人,可在电竞视频直播的平台上,观众却是数以百万计的。

甚至在游戏产业链的下游,一个叫“粉猴”的当红COSPLAY团体也收入不菲。他们带着许多箱服装道具飞赴北京。在关键的淘汰赛开始之前,他们上演了一场和游戏情节密切相关的真人演绎。这些全副武装、身材火辣的美女和健硕的型男们,展现了一种难以驯服的身体诱惑。这正是COSPLAY的有趣之处,它是现实化的情境营造,却是为了引诱我们进入一个数字代码和电子矩阵构建的世界。想必这正是COSPLAY和游戏产业成为天然盟友的原因吧。

游戏已经进入了手机时代,它已经铺展出了一个庞大的链条。“如果比赛的奖金足够高,我也许会去做个职业选手。”被初一孩子纠缠请教过的那位选手说。请原谅由于现场嘈杂,我的录音里听不清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来自北京一区的“桃花家族”。他所在的战队刚刚输掉了比赛,他自己也发挥失常。通常独自玩的手机游戏,忽然台下出现了几百个观众,“手抖了”,他有些懊恼。

换了谁都会懊恼。为了这场比赛,他把求职应聘推迟到了下周;他和他的战队连续三次拿到了冠军,每次奖金一千元。要知道他们所在的服务器有六万名玩家,只有到了这个水平才有资格进入储油罐,出现在最终角逐的舞台上。他们那天输掉的不仅是一场比赛,还有十万元的奖金。

和他的略显沮丧相比,队友“老娘就素桃小仙”洒脱得多。这位身材火辣、言谈豪迈的美女,是北京一家公司的行政。她追着刚赢下比赛的一群对手说:“今天算认识了,游戏里对我别再那么狠啦!”联网游戏的最大魅力就在这里。某天的某个时刻你登陆了,发现另一个人也在那里。你们相伴在远程服务器提供的数字化场景下比家人和爱人还要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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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这样的相伴,这款《全民枪战》在过去的一年里爆发了令人瞠目的当量。在游戏里,所有的玩家作战超过10亿次,相当于地球上每个人都参与了战斗;作战子弹耗费超过9000亿发,第二次世界大战共耗费300亿发子弹,玩家们共经历了30场世界大战……

手机曾经被称为手雷,给日常生活带来了潜在的危机。手机也越来越像手铐,我们越来越无法从它身边逃脱。但不管我们对它进行何种感情色彩的描述,它和身体的互相捆绑都已经是不可逆转的趋势。在后人类主义时代里,我们的身体会一半来自控制论而一半来自有机体,也就是说身体的一半是生理性的,另一半是高科技的。到那时也许已经没有手机,身体本身就是一架“软机器”。

数据、新闻描述的未来

我也有一组数据,它们不只局限于手游。必须事先声明,这些数据并非我本人调查,而是从其他信息渠道整合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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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各地游戏玩家的人数,中国有约2亿,美国有1.8亿,印度有1.05亿,欧洲有1亿。其中中国有600万人每周玩游戏的时间达到22小时,美国有500多万人每周的游戏时间达到45小时。每个星期全世界玩家在游戏中花费的时间超过30亿小时,而游戏领域据信会发展出一个700亿美元的庞大产业。

第一眼看到这些数字我的确震惊,但我丝毫不怀疑它的真实性。我每周也会有十个小时花在那款让我纠结不已的手游里,年轻时我也曾在《魔兽世界》里沉迷了整整两年,我也曾经为这个700亿美元的产业贡献了微薄的人民币。

一掷千金的玩家比比皆是。在《全民枪战》电竞大赛中最终夺冠的“王者争锋”战队,他们获得了十万元奖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们的队长却宣称,他在游戏里已经投入了四十万元。正因如此,据悉《全民枪战》每个月都有过亿元的营收——它还并非中国最赚钱的手游。运营这个《全民枪战》的游戏公司叫英雄互娱,在新三板挂牌之后吸引了包括红杉、华兴、真格、华谊兄弟、王思聪等在内大量的投资者。它的创始人应书岭也是个游戏资深爱好者,“《全民枪战》在全国注册用户有1.6亿,其中超过一半的玩家来自00后。”他轻描淡写,看上去又深谙未来。

我们所看到的场景,就像一位西方经济学家卡斯特罗诺瓦所描述的那样,人类正在向游戏空间“大规模迁徒”。除了大把大把的时间,还有大把大把的钱。那么,五年之后、十年之后的情况会是怎样?到那时候,我想那位初一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他应该会拥有更充裕的资金,更有条件安排自己的时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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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曾经被称为手雷,给日常生活带来了潜在的危机。手机也越来越像手铐,我们越来越无法从它身边逃脱。但不管我们对它进行何种感情色彩的描述,它和身体的互相捆绑都已经是不可逆转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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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趋势,当然逃不脱资本的法眼。随手在网上搜索了一下,一大批近期和手游有关的新闻就涌到了眼前——《移动电竞:小学生真的来了》、《2015年国内手游业规模或达400亿,将迎产业黄金新10年》、《王思聪转身进军手游孵化领域》、《中国移动电竞联盟成立,王思聪任首届主席》、《华谊兄弟6.72亿元进军手游》、《手游产业到了爆发的时间点》……

我想,这些新闻标题本身已经携带了足够的信息量,再对它们进行解读就是画蛇添足了。有时候看着自己的手机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想起曾经读过的一本关于控制论生物体的书。它说,在后人类主义时代里,我们的身体会一半来自控制论而一半来自有机体,也就是说身体的一半是生理性的,另一半是高科技的。

到那时也许已经没有手机,身体本身就是一架“软机器”。

可是此时此刻,我正饱受折磨。在生理性身体向软机器进化的进程中,电脑、KINDLE、电视、小米盒子,以及手机,让我的颈椎付出了代价。我相信这样的代价绝对不是我一个人在付出,自电脑和手机普及以来,就出现了许多“进化”的症候。在触屏上过于频繁使用拇指而导致的腱鞘炎、在我这样的低头族中普遍存在的颈椎病、信息碎片化带来的大脑能力的碎片化、获取信息的狂热和对真实社交的抗拒、出于对手机电量的过度敏感而产生的充电焦虑甚至充电愤怒……

这些“进化”的症候是手游时代的另一个侧面。我们暂时没有能力去价值判断,但必须知道,我们的内心永远一往直前,而我们的身体却从来模棱两可。

采访、撰文、编辑:马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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